沧桑故城：岁月悠悠总留痕

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灭掉六国后，调兵遣将攻打南越，却因交通阻塞（长江流域与珠江流域间横亘着巍峨险峻的五岭山脉），陆路崎岖，水路未通，战事不利，未见其功。于是，秦始皇派监御官史禄带十万人马，凿通南北航运，保障作战物资的供给。史禄几番勘察，发现北去湘江、南流漓水两条江河的源头都在兴安，两江的分水岭距离最短的地方只有两三公里，史禄用源自泾阳郑国渠的经验（他在泾阳当过县令），凿渠筑堤，引湘入漓，历时三年，终于修成世界最古老的人工运河——灵渠。此后，秦军长驱直入，攻进南越腹地，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军攻占岭南，秦始皇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在岭南设立桂林郡、象郡和南海郡。

这一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历史事件，在《史记》有确切记载。“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史记·秦始皇本纪》）“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史记·南越列传》）

另外，在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编写的《淮南子·人间训》里，则更详细讲述了那一段凶险的历史进程：“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临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

秦军在岭南地区的多年征战，让秦王朝的国力大为减弱，加上秦始皇暴政连连，欲传承千秋万代的秦王朝最终在项羽与刘邦的楚汉之中草草“了结”了自己。

历史马车的车轮滚滚转到汉代，岭南地区仍不时动乱，混战难止。东汉初，岭南交趾国征侧征贰姐妹聚众叛乱，朝廷派伏波将军马援率兵2万、楼船2000艘前往征讨，大军行至兴安，因灵渠年久失修，无法通行战船。马援几番勘察后，决定在灵渠左侧另开一条北渠，让战船绕道南渠再进漓江。第二年，马援率兵进入“毒雾熏蒸”的交趾，历经三年苦战，平定“二征”叛乱，为大汉统一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获封新息侯，食邑三千户。

桂林郡（汉代改为郁林郡）郡治在哪里？大多人认同郡治就在布山县。可布山县的县治在哪里？出现的争议由来已久，主要集中在桂平市或贵港市区两个地方。综合而论，贵港市区更具说服力，贵港市港南区南江村留存有汉代古城的城址，在贵港市区罗泊湾一带又发现了汉墓（与长期设立郡治相对应），而汉墓出土的文物里有烙着“布山”铭文的漆器，这更为布山县治设在贵港市区提供了一大力证。此外，从地理位置来看，贵港属于广西的地理中心，是航运中枢及陆路交织点，位于广西最大的平原——浔郁平原，适宜种稻耕作，乃边境的鱼米之乡，可以断定在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前，这里就已经是广西极为发达的地区了。从民族融合来看，贵港市区多民族和平共处，民俗风情多样并存，岭南文化与中原文化相融，例如节日，既有三月三、七月十四节，也有清明节、中秋节，并存互融，可见一斑。又从语言角度来看，贵港市区多种语言“和睦相处”，有粤语、客家话、平话、本地土话、桂柳话、壮话和普通话等，同城聚居，各自呢喃，其乐融融。综上所述，贵港市区的前身无疑就是一座故城，这地方隐含或“释放”出来的种种迹象犹如打开这座故城秘密大门的钥匙，等待后来人捡取和珍视、探秘和还原、筛选和发扬……

经过秦汉时期对岭南地区的“整治”，到了三国时期，岭南的民族融合进程进一步加快，岭南（特别是广西）真正意义上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或许就在此时。这个时候不得不提一个人，他就是傲立于乱世的江南第一才子——东吴陆绩。与众多曾在这片土地留下更多“战绩”不大一样的名人是，陆绩用悲悯的人文关怀与朴素的平等意识点亮照暖了这片土地，让世代相传的后来人铭记着他的传说，绝世无双的传说。

2018年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8月，贵港的天气到了一年炎热的顶峰，在广西60周年区庆盛会即将揭起面纱之际，取材于贵港本土历史事件的大型话剧《压舱石》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划、排练，终于“炙热”上演，以艺术手段真实再现乱世才子陆绩的绝代风采。

话剧《压舱石》源自陆绩的廉石故事，话剧跌宕起伏的情节、纷繁复杂的矛盾冲突，引人入胜，扣人心弦，而剧中的古风、方言童谣等则增添了几许趣味与更强的感染力，例如童谣唱道：“陆公井，深又深，齐齐赤膊挖苦根；太守通知土地爷，喷出甘泉兑金樽。怀橘坊，日光光，雀仔初飞学雀娘；天涯海角孝为先，回望娘亲是故乡。妻种田来郎从军，千里边关总是情；郁江长江生活好，记得月老陆大人。”真挚而深情地赞颂了陆绩的诸多好品质，体现他爱民、为民、亲民的胸怀，事无关大小，利民总悉心。

历史上的陆绩确实才智过人，年少时已因怀橘示孝的故事被传开，登上“二十四孝”的荣誉榜。多年后，他被派往边远的郁林郡任郡守，这相当于流放边境，被迫接受一场人生大考，时称江南第一才子的他能不能考好，不少人在等着看热闹。那时的郁林郡沿习秦汉旧制，郡治依旧设在布山县（今贵港市港南区南江社区一带）。郁林的“郁”字繁体写为“鬱”，笔划多达28划，可以想象当年郁林郡的荒凉，林木蓊葱、杂草杂长，弥漫着浓厚的瘴疠之气。又加上汉末“军阀”连年混战，尸横遍野，疫病流行，地处僻远的郁林郡一样水深火热，天灾人祸，吏治腐败，匪患猖獗，民不聊生。陆绩带着两千人马（还有不少老弱病残的）来到此地，一切从零开始，他拖着一条行走不便的病腿深入民间，发动民众建筑郡城，兴修水利，开凿水井，改善饮水，减少疫病流传；同时，结合地方实际，肃匪治安，整顿吏政，广交能人贤士，想方设法推行先进生产方式，促进文化交融，民族团结，固边富民。经过几年呕心沥血的治理，陆绩终于打造出一方战乱中的世间田园，郁林郡成了当时东吴的大粮仓，他给世人（其次是朝廷）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将心比心，郁林郡的百姓对陆绩的感激由衷而生，拥护之至，爱戴有加，把他主持开凿的水井称为“陆公井”，后人又增添别称为“橘井”，并在水井旁边种上橘子树，以表对他怀橘遗亲的大孝的赞颂。陆绩之所以被后人铭记，他的事迹被后人传唱，缘由诸多，孝义忠贞、学问渊博、宅心仁厚、勤政为民、为官清廉等，但最让人钦佩的是他的大情怀——放下等级观念，与老百姓为伍，与民同甘共苦，极大地加快了岭南地区和“中央”的融合，对岭南地区的发展影响尤为深远。

陆绩给郁林郡后人留最珍贵的两大财富就是橘井和廉石，甘甜的井水象征他的勤政为民，廉石表明他的清廉高洁。

2015年春，贵港市作家协会组织采风团走进贵港市港南区江南街道南江社区，寻找陆绩故城的印记，我作为采风团的成员，对这一片朝暮相对的土地有了更“深沉”的理解。南江古树苍翠、遮荫蔽日，在老树根下留存着不少古建筑，有牌坊、宗祠、祭社、庙宇、老宅、旧铺子等，斑驳之间，尽显厚实底蕴，而那些残垣破壁、石条瓦砾，也低吟轻唱往昔离歌，恍惚穿越，令人迷离。在南江，你随处可见到陆绩的“身影”：怀橘坊、三多社、橘井名区、橘井遗迹等，追古思今，不由肃然起敬。说起世代传说的橘井（陆公井），南江的老人有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为自己祖先与陆绩有过的渊源感到自豪，兴致勃勃地引领我们寻找当年陆绩凿井取水的大概方位，介绍陆公井改名橘井的故事典故，还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村里人最喜好吃的水果，橘子是排在前列的，祭祀拜神时橘子是不可少的祭品。我们跟着老人寻找陆绩的影踪，似乎他离去不久，他刚刚和郁林郡的老百姓打过招呼，询问这一季的收成可好，询问织出的布匹可合适做衣裳，询问生病的老人孩子情况可好转……一切那么熟悉，恍如昨日再现，只是橘井的遗迹现已可望不可触及了。隋唐时期，因南岸地处低洼、时常水患，郡治故城往郁江北岸转移，今天寻找到的橘井方位已为南湖的湖水淹没。2017年7月，飞架贵港市区两岸（罗泊湾一带）的罗泊湾大桥建成通车，南岸的引桥飞翔于南湖碧波上，成为南湖的“定湖神针”，在引桥旁的橘井伴着荡漾碧波，笑看时代风云，交织似锦。

至于那一块压舱的大石头，则活出了另一番“沧桑”。陆绩从郁江登船，船行西江，出珠江口，再绕海路回苏州。一块石头，两袖清风，孤帆渐远，新的故事却由此展开。陆绩去世后，他从贵港市港南区南江社区带回家乡的那块大石头一直被闲置，悠悠岁月宛如点点苔痕，悄无声息地隐藏了那一个个动人故事。又过了一千多年，明代的苏州监察御史樊祉，听说了陆绩的事迹和压舱石的故事，大为感动，叫人把这块大石头从陆绩故居门前移到苏州市观前街玄妙观内，并为其造了一座亭，又令匠人刻上“廉石”两个大字，供世人瞻仰。斗转星云，时至今日，廉石依然矗立在纪念范仲淹的苏州文庙明伦堂前，与纪念万世先师孔子的大成庙为邻，成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宝藏里的一颗闪亮而沉甸甸的明珠，象征着中华民族传统优良品质（忠义孝廉仁礼等）的一面屹立不倒的旗帜。

贵港诗人梁帆曾写过一首《廉石礼赞》：“海雨天风送远流，遥遥归路雁横秋。召棠甘露千年仰，怀橘孝心百代讴。赠策布山施善政，御波江石稳轻舟。万家忧乐胸中绕，正气凌空问斗牛。”道出了陆绩与廉石彼此关联与相互成就，恰恰应验了那一句老话——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孝廉贤守千古，清明廉石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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