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民
“戏开了,走,快看走!”时至今日,我的眼前还不时浮现出40多年前在村上看大戏的情景……
我的家乡在关中平原渭河以北的一个村庄。上世纪70年代,农村文化生活匮乏,忙碌劳累了一年的社员们,到了年终,总算能歇口气了,于是就嚷闹着要看戏。一向热心肠的生产队长老马,便东奔西跑四处打听能登台演出的自乐班或同乐会。腊月初,老马先领着一帮人在村的大场畔上,用几根杨木大檩做台柱,再用几块槐木板铺盖在土堆上,除前台敞开,共余三面则用竹席围起,台顶用一块大帆布盖上,舞台两端各架起个大喇叭。就这样搭起了露天“戏台”。于是,三原陂西镇、泾阳永乐店和高陵耿镇虎家村的自乐班、“戏班子”纷纷来村里唱戏了。每到冬闲或年关,请外村自乐班唱戏,似乎成了队里不成文的规定。虽然花钱不多,却把演大戏作为专项预算,纳入队里的财务计划之列。每次演戏,队长派人开拖拉机接送演员,不需支付唱戏钱,只是买上三两条烟、一包茶叶就行了。戏演完,给演职人员管上一顿饭,饭由各户轮流管。
每当听到锣鼓家伙响起,人们便知道准是演戏了,各家大人碎娃蜂拥而出。方圆四五里的外村人也来了。有小伙子和姑娘们,有老大爷老大娘领着小孙子,也有从外地回来过年的打工族,还有拖拉机上满满一车人……戏开后,有人怕看不见,把两个板凳摞起来高高地站在上面;有人伸长脖子,用头架起自己的娃;还有人扛来长梯子搭靠在饲养室的土墙上;特别是村里那些十来岁的娃们,竟爬到高高的树杈上看热闹……戏演完了,人散了,有人寻娃丢了的一只鞋,有女子寻头上掉下的手帕。记得,村里有个戏迷,年龄不大,提起看戏忘了命。有次,他怀里抱一个娃,脖子上架着个娃,只顾挤在人堆里看戏。不知啥时娃尿了,顺着脖子浇了他一身,等感到脊背冰凉时他还莫名其妙呢,只顾专心看戏了。
农村自乐班或“戏班子”因受条件限制,无正规道具服装,只能“因陋就简”土法上马。比如演传统古典戏《三对面》一折,台上那黑脸包公穿的竟是自己的一身黑布棉袄棉裤,头上戴的官帽是用牛皮纸糊成的,脸上抹的是学生娃用的墨汁,整个脸只能看见两只白眼窝。然而,一上台,“包公”很快入戏,一张口“王朝马汉一声禀,相爷有话说分明”,感情饱满,吼声震得瓦房上直往下掉土碴儿。那时演戏,没有布景,村里有个放土电影的青年人,心灵手巧,他用幻灯片自制布景,将投影放大后打到土墙上。大家感到很稀奇很独特,叫它“电打布景”。我印象最深的是,戏唱到高潮,往往是台上演员唱着,台下戏迷哼着。有时,演员一折戏还未演完,队里几个戏迷就争先上台,各自演唱拿手的一段,博得大家一片喝彩。总之,演员不管水平如何,都很带劲卖力。看戏的,每听完一段戏,几乎能把手掌拍烂,口哨声叫好声震耳欲聋,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那时,演戏的人图的是个痛快,看戏的人图的是个热闹!这样的情景往往要持续到腊月三十才结束。
村里的大戏都唱些啥?当然是咱陕西的地方戏秦腔,还有眉户、关中道情等。不仅演唱传统古典戏《铡美案》《周仁回府》《窦娥冤》等选段,也演现代戏《血泪仇》《三世仇》《梁秋燕》及当时很流行的《红灯记》《红色娘子军》《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样板戏。
那些年,我们队上粮食、棉花连年丰收,日子相对比较好。常挂在队长老马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是:“演戏不能只叫咱村人高兴,也要让外村人跟咱一块儿热闹!”戏开了,大伙主动给外村人让座,不少人还拿来板凳、椅子,让客人坐在前头看。甚至有人还从家里端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过年包子,大伙一家人似的边吃边看。
刚开始,我因年纪小听不懂戏,提起看戏就头疼。于是父亲边陪我看戏,边给我打着比方、深入浅出地介绍戏的内容。渐渐地,我对秦腔上了瘾,不仅爱看爱听,闲暇时还要哼上几句。长辈戏迷们常用戏里的故事教育年轻人要学好,不能变瞎(瞎,坏的意思),“做人要学李铁梅、洪长青”,“做事要像铁面无私的黑脸包公那样,不能枉法徇情”,“对待父母和老人不能像《墙头记》里‘大怪’‘二怪’那样,你推我挡,不孝不敬”等等。
你还别说,通过唱戏看戏,村风正了,好事多了。那些年,没听说村里有一起偷鸡摸狗的瞎瞎事,也未见过打娘骂老子的伤风败俗事。张山队和我队连畔种地,两队不知因啥事有了隔阂。自看了戏后,两队成了一村人。我队西北滩有百十亩旱地,却没有一口井。每到夏秋两季庄稼将成熟时,老天若不下雨,社员干瞪眼没办法。看了《龙江颂》的第二天,张山队队长和社员商量,先将自己队里的井水让给我队浇地。你想,我队社员咋能不记恩?从此,不管哪家过红白喜事或有大小困难,两队的大人小娃都争着帮忙。
家乡是坛老酒,家乡的大戏无疑是那发酵的曲,时日越久越醇美!
关中土炕
土炕是啥时候就有的,我不知道。只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我高小毕业时,我们村家家户户都盘有土炕。小时候,每当冬季来临,地里的庄稼光了,树上的叶子落了,忙了大半年的庄稼人这时就不出门了。窗外飘着雪花,一家人围坐在热土炕上,常常是一条被子暖着全家人的脚。那时,全是土木结构的房子,大多数人家里盖的是厦子房,土炕大都盘在后屋两边的厦子房里。
烧炕的最佳柴草是麦糠。除日常烧锅引火或烙馍要用少量麦糠外,剩余的都供冬季煨炕用。这细碎如渣沫的麦糠,燃点小、火力旺,耐热时间长,适宜用于北方的漫长冬夜。在夏收结束后,父母亲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场畔的麦糠用架子车一车车地运回家。
烧土炕是有窍道的。那次,父母亲都不在家,我便去烧土炕。一开始,塞了满满一炕洞的麦糠,几乎把一盒火柴都用完了,麦糠却始终未被点着。屋里黑烟弥漫,呛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时,娘回来了,看着沮丧的我,她连忙查看炕洞,对我说“娃呀,干啥都要留个心。你想,一开始炕洞里就被那么多的麦糠塞死了,里边咋能通火透风?火要空,人要实,凡事要多长个心眼。”娘一边耐心地说,一边用炕杆将满满一炕洞的麦糠朝两边一点点地拨开,通出火道,再去抓了把麦秆用火柴引着。很快,那火焰不大不小、不急不慢地向里燃烧……娘的那番话我牢记心中,“人要实”也成了我以后做人做事的准则。
那时候的冬季,要比现在冷得多。而且常常下雪,路上的积雪有时足有一尺多厚。这时候,唯一取暖的办法,就是坐在家里的热土炕上。我和弟妹做作业、玩纸牌,而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坐在热炕上听伯(父亲)讲故事。就连吃饭,也是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吃。邻居大伯大妈常来我家串门,父母总是热情地招呼他们上炕、拉闲话,大家亲热得如同一家人。
冬天有了土炕,屋子一天到晚都是热乎乎、暖融融的。黑夜,我们早已进入梦乡,娘却坐在炕沿边,一针一线地纳鞋底、补衣服,那线绳子发出吱吱的响声,将冬夜拉得悠长悠长。担心我们受冷,娘不时会下炕去检查炕洞,或者添些麦糠,以保持炕的温度。而且,烧土炕不能过早或过迟,烧早了保温时间不会很长;过迟,刚睡下时土炕的温度又太低。于是,将炕刚点着火,娘就让我们睡在炕头;待整个炕烧热后,又怕烫着我们,娘把我们抱起又挪到炕后。到了后半夜觉着温度不够,又将我们挪到炕头。一晚上父母会爬起来好几次。
工作后,有段时间我患上了胃病,好长时间难以治愈。每天下班回到家,我赶忙爬上热炕,肚皮紧贴被热炕烘暖了的棉褥子,顿时感到很舒服,胃病渐渐缓解了。后来听村医讲,胃因受凉而犯寒,寒而痉挛引起疼痛。用温里散寒的办法祛除湿气,便可治愈。原来,热土炕竟有如此的“神”力!
每隔几年,土炕是要拆换一次的。村里老一辈人都知道,睡了几年的老土炕拆掉可当肥料用,上地壮、后劲足。农业专家认为,老土炕含有机钾肥,而存在炕洞内的柴草灰还具有增温杀虫作用。每年九月,玉米长到半人高时,需要给地里追肥,不管土炕能否继续使用,村里多数人都打掉老炕上地,再盘新炕。来年春季,还要掏尽炕洞里积存了一冬的炕灰撒到麦田里,以防小麦返青前受“倒春寒”的侵袭。而且,打掉老炕给瓜地当肥料,种出的瓜特别甜。原来,土炕还是农家的“宝”啊。
父母年纪大了,到了冬季是绝对离不了热土炕的。尽管后来盖了新房,我们还是请来了村里的匠工,专门为父母盘了新炕。不过,它不是土炕,是水泥炕,烧蜂窝煤,却远不如土炕那样温暖……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们村结束了用土炕的历史。
世事变迁、社会发展,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但我还是怀念那有土炕陪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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