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记(组诗)□ 景协民

景家门

不是一扇门或一道门

这是一个村庄,但真的有很多木制的老门

朝南,朝西,朝北,朝东

婆婆,大爷,远房堂哥,邻家小妹

无论哪个方向

里面总有我的亲人——

耕云播雨,辛勤劳作

风,在春天走过山头

在秋天抵达麦场

风和农具一起经营好庄稼

小时候喝过的泉水

很早就流进了我的血液

让我的姓氏更加浓稠

直到现在,睡梦里经常有汩汩的声音

响遍周身,就像通往麦地的

羊肠小道,可能是一条脐带

给我输送生命的营养

也把我的肩膀勒出过血印

鸡鸣狗吠,风吹草低

锄草的母亲吃力地直起身子

眺望我上学的路

多年以后,我想擦去她鬓角的汗水

如同想为景家门写一首诗

这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

但总也写不好

如同挂在母亲鬓角的那滴汗水

一直没有被我擦掉

漳河

我热爱漳河,就像热爱站在她身边的这些

花草,树木,大大小小的石头

和并行不悖的滨河路

我也热爱南面渐次高起来的山,山的那边

有很多村庄,其中一个

叫景家门。尽管这与漳河无关

和漳河有关的,是北面被她哺养的县城

喧哗,亮丽,热气腾腾

让夏天每一个索取清爽的人

习惯仰望晚霞中挥舞彩色绸缎的天空

而我想象漳河出发的地方

应该是木寨岭,或者分水岭

曲曲折折走到这里,又曲曲折折

赶往孙家峡,鸳鸯

更远可能是武山,西安,郑州……

其实关于这条河的来龙去脉

我一无所知。听说在走向大海的路上

一些河流相濡以沫,一些

泾渭分明。我不想知道

漳河与这些事情有多少瓜葛

我喜欢看她迤逦而去

像一个顾不上疲倦、留恋、悲伤和悔恨的人

我也喜欢听她奔放或者舒缓

从来不曾叹息的声音

回乡

也许一切为时尚早

村口的杏树和白杨,电线杆

依然保持小时候站立的姿势,云彩一如既往

挂在天空

新修的房子比以前更多了,这些年

只要回去总能遇见陌生的新媳妇

和可爱的孩子

我习惯向迎面的每一个人

一边叫着大妈,二婆,三伯,太爷

一边握住他们的手

他们沟壑纵横的脸上溢出的汗,和笑容

虫子一样在我心上蠕动

路边老房子旮旯晒太阳的大爷呢?

他应该仍然坐在那里。每次回去

我一再斟酌怎样比喻他最为贴切,比如

一头咀嚼记忆的老牛

镇守景家门村的石头,长了几十年

始终那么高的酸刺树,或者

比老房子更老的另一座房子

似乎都有点形象,又不是十分恰当

这成了多年来我挥之不去的心事

总是卧在他身边的黑狗也不见了

村里所有的狗都没有名字,只叫狗

我宁愿相信

他确实是到村边的碾子沟

找那只黑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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