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记忆

□高亚平

钟楼书店藏在岁月的深处，藏在我记忆的深处。

1982年秋天，我从长安终南山下稻地江村出发，去西安求学。学校坐落在翠华路上，和今天的南二环紧邻。不过，那时，南二环还没有修建，如今南二环所在地，当时还是一条巨大的污水渠。渠里终日流动着浊黑的水，稍微走近，还可闻到一股怪味。好在渠的两岸生满了高大的树木及灌木，浓密的树枝，把污水渠遮蔽得严严实实，望去蓊蓊郁郁，若不细究，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画意。

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入学后，随着学习的深入，自然要找寻各种参考书来读。尤其是当老师讲到某个国内外著名作家时，该作家的作品，就成为我们课外阅读的重点。我们当时找书的首选目标是校图书馆，其次是小寨书店（离校近的缘故）。而钟楼书店进入我的视线，已经是一学期后的事情了。

记得是春季里的一个周日吧，我和我的一位同学，午饭后无事，便相约了，骑了自行车，向北，沿文艺路，一路向东大街而去。我这位同学姓王，和我是老乡，同我一样，也爱读书爱文学，算是志趣相投吧。春风拂面，绿树夹道，我们边骑边谈，好不惬意，连心也似乎要飞起来了。也就半个小时，我们便进了文昌门，上了东大街，来到了钟楼书店门口。在自行车存放点存好自行车，我俩便迫不及待地走进了钟楼书店。嚯！钟楼书店真大哟，整栋大楼，上下四层，沿墙全摆放着长条形的玻璃柜台，柜台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新近出版的图书。而柜台里面有工作人员，他们的身后，则是一排排大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花花绿绿的图书。一些空白的墙面上，则贴着和读书有关的标语，如“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知识就是力量”等。还悬挂着马恩列斯等伟人的画像，以及中外文学家、科学家的画像。书店里人也很多，但很少有人说话。即使说话，声音也很低。故而，偌大的书店里，显得很安静。书店里的人或低头或仰头，在玻璃柜里和书架上，挑选自己需要的书籍。彼时的书店，和现在的不一样。现在是开放式的，读者可以在书架前自由地徜徉，选书，看书；而那时则是半封闭式的，读者只能隔了玻璃柜看，待选中书后，然后请工作人员从陈列柜中，或者书架上，把书取出来，交到读者手中。读者迅速浏览一下，感觉中意，才开票、交钱、拿书。说句心里话，当时要买本书，还是挺麻烦的。你若站在柜台前，请工作人员取过四五次书后，而最终一本也没有买，连自己都觉得讪讪地，怪不好意思。因此，我每次到钟楼书店，总要买上那么一本两本书的。尽管那时囊中羞涩，但总还是能挤出那么一两块的。我记得，第一次去钟楼书店，就购买了峻青的小说集《黎明的河边》和刘绍棠的小说集《青枝绿叶》。那天逛完钟楼书店后，我们还顺道光顾了一下钟楼邮局，在里面买了几本新出的杂志。随后，还去钟楼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也算不虚此行吧。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百废待兴，人们对知识的渴望，似乎特别强烈。加之文学被广泛推崇，书店就成了读者和文学爱好者的必去之地，逛书店也成了一种风尚。流风所及，书店里终日人流如织。我自从去过钟楼书店以后，也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节假日无事，常泡在书店里，且乐此不疲。有时，陪妻子到商场购物，也是左转右转的，最终转到钟楼书店。甚者，妻子在商场购物，我则到书店看书。待她购完物后，来书店找我，我们才一同回家。那时，钟楼书店门前，文学类活动也特别多，十天半月的，总有那么一场新书发布会，或者新书签售活动。陕西的许多重量级作家，大多都在此搞过签售活动。这里可以说承载了许多市民的记忆，也承载了几代作家的记忆。大约是1993年6月吧，我在钟楼书店门前，就曾参加过贾平凹先生新书《废都》的签售活动。这本签名版的《废都》，至今还躺在我的书架上。后来，我还专门去钟楼书店，购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作家·贾平凹系列》，在一次聚会时，请他一一签名，作为纪念。那大约是新千年以后的事情了。这套书是大红色的，有《浮躁》《鸡窝洼人家》《制造声音》《土门》《白夜》《怀念狼》等，计十余种之多。我还于此购买过雷达先生的《白鹿原》评点本，也专门请陈忠实先生签名珍藏。这些珍贵的书籍，我至今收藏完好，闲暇时，偶尔还会翻出来看看，仍有一种喜悦在心头。数十年下来，我在钟楼书店购买的图书，古今中外，林林总总，足有两书架。这些书籍伴我度过了许多长夜和闲暇时光，使我的心灵得到滋养和慰藉，成为我人生旅途中咀嚼不尽的干粮，也成了我半生的记忆。

大约是2008年，出于扩大经营规模的原因，钟楼书店整体搬迁到端履门十字西南角。因了对钟楼书店的情缘，我也开始频繁地光顾新店。起初，还有点不大习惯，但日子久了，去的次数多了，也便喜欢上了。我在这里购买过《孙犁全集》，还购买过中国古代笔记类的著作和一些碑帖画册。让我高兴的是，在店里还看到了我近几年来所写的几本小书，有长篇小说《南山》，还有散文集《草木之间》和《长安物语》。

前几日偶看新闻，得知在外漂泊了十多年的钟楼书店，将要迁回原址，我很是兴奋。这座有着深厚人文历史的西北地区最大的书店，终于要重归正位。届时，那一缕缕书香，又将从钟楼东北角升起，弥散开来，氤氲满这座有着十三朝建都史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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