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春阳

□王仲生

时光流逝，有一幅美好的画面仍活跃在记忆的深处。那是1990年4月27日，小说集《四妹子》小型研讨会在原西安师专中文系88级4班教室如期举行。

正是人间四月天。陈忠实应约风尘仆仆坐公交车从东郊远道赶来南郊与会。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夹克，黑色长裤的裤脚有着磨损的痕迹，脚蹬一双浅绿色胶底鞋。整洁的平房教室，课桌椅按长方形摆放为会议室，讲台黑板上白色粉笔大书《四妹子》小说集研讨会，班长刘军、郑小英主持。

小说集《四妹子》收中篇小说《十八岁哥哥》《蓝袍先生》及《四妹子》。同学们事先阅读了作品，写了发言稿，会议进行得热烈流畅。时有不同意见的交锋。围绕着蓝袍先生这一艺术形象，争论更为激烈。波澜不惊里，风云骤起，会场气氛活跃了起来。一缕春阳透过玻璃窗，淡淡的金色洒满教室。新生的杨树叶，飒飒作响，伴着小鸟的鸣啾啁哳。

自始至终陈忠实认真听取发言，布满宽阔前额的皱纹，时而松弛时而紧蹙，锐利明澈的大眼睛此刻写满柔柔的笑意，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在回答同学们的提问时，忠实着重谈到了《蓝袍先生》，平静的语调里，掩饰不了的激动，他说：“蓝袍先生是我着意塑造的一个人，蓝袍先生脚和身子跨进了新社会，心和大脑仍停留在传统文化里。这是一个大问题，我正在思考的严肃问题。”此时的忠实正在撰写一部长篇小说。从民族精神，从文化转型来审视我们民族的发展历程，忠实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了他的创作初衷和宏愿。

“文学正在走向市场化、边缘化，但我认为文学仍然应该坚守它的社会职责，它的人民立场。”忠实如是说。研讨会以陈忠实的发言为结束语。他说：“柳青是我的老师。柳青说文学是愚人的事业。一个作家一定要上好三个学校。一是思想的学校，二是生活的学校，三是文学艺术的学校。这三个学校我都学得不够好。我还要努力，争取做个柳青的合格学生。”会场上响起了笑声和掌声。忠实接着说：“作家群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好比金字塔的塔基。专业作家只是少数，大多数是业余作家和文学爱好者。能够登上金字塔顶的少而又少。他们是青史留名的人，为人类写出了不朽的文学篇章。”会场一下子安静了，几十双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人，他饱经沧桑，他硕果累累，他不显山不露水，他坦诚，自有一身凛然正气。同学们被深深感动了。

会后，校办主任李旭东代表学校请陈忠实吃了工作餐，旭东与忠实先后在西安36中、34中同学。多年不见，同学重逢，很高兴。忠实说，你毕竟上了大学啊!旭东说，咋不说你成了大作家了!两人彼此相视，会心一笑。没能上大学，一直是忠实的一个遗憾。1962年，忠实高中毕业，本来是保送上军校的。后来，名额缩减，忠实成了返乡知青。我一直认为，文学创作与文凭无关。沈从文小学文凭，萧红初中肄业，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现代作家的翘楚。是的，我们少了一名大学生，但却收获了巨著《白鹿原》。

这样一场小型文学研讨会开得朴实、简洁而高效。和谐明亮的背景上，衣着朴素，不事张扬，内心拥有着一个强大丰盈的精神世界的陈忠实，无异于常人，和我们共同坐在四月的暖阳里，无拘无束地交谈。唯一遗憾的是，没能为研讨会留下任何影像资料，只把影像留在了每一个与会者的心里，那是往事记忆中抹不去的一页。

两年后又一个明媚四月，梨花染白灞河两岸。陈忠实在他的白鹿原下老屋写作间，猛地爆发出了他豪壮的秦腔：“咱们不用去办养鸡场了。”夫人王翠英闻声进屋，忠实兴奋地告诉她，刚刚收到北京来信，《当代》杂志社通过终审，小说《白鹿原》即将在《当代》出版发行。一颗信号弹，在九十年代初的中国文学天宇冉冉升起。

现在，让我们回到《四妹子》吧。小说写了一个养鸡场的曲折故事。某种程度上，它是作家“自我精神形塑”的对象化。不难发现，这里有一个近乎决绝的心理背景，忠实说，万一《白鹿原》创作失败，他就去办养鸡场。掷地有声！这句话可不是轻易说的。他有着作家深刻而痛苦的思考。

从《葡萄沟纪事》发表以来，在文学道路艰难困苦的跋涉中，已经卅多个春秋了。八十年代末，他的小说创作正面临着深刻的转型。这期间，多少个日日夜夜，披荆斩棘，呕心沥血，只有忠实自己知道，只有滔滔的灞水知道。五十岁以前，一定要写出一部足以死后垫枕头的巨著，成为忠实生命的自觉，艺术的自觉。这个“预设”能够实现吗？忠实无从判断。他所能够把握的只能是在“历史的给定性”中，充分挖掘自己的各种“潜能”。《白鹿原》的创作，在陈忠实的文学生涯中因此具有了“背水一战”的悲壮。这是陈忠实的文学抱负，是他的文学梦。忠实成功了!在二十世纪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原野上，《白鹿原》拔地而起，攀上了一座艺术的高峰。

有了《白鹿原》，忠实把自己活成了纪念碑。

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孕育了不屈的生命。

滔滔黄河，九曲回环，壶口一瀑，奏响了宏伟的乐章。

新闻推荐

西安市2021年“绿书签行动”启动

本报讯（赵晔华记者吴昌永）为进一步提升全民版权保护意识，培养全民阅读习惯，助力全市文化建设，4月26日，第21个世界知识产权...

西安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西安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