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志丹小学教书的日子里

李贵龙

在这个小县城里，凡认识我的人大多称我老师，那是因为我出了二十多本书，常有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其实，我真的当过老师，细算起来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忆及在志丹小学教书的日子，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溢满心间。教书与戍边巍巍祁连、浩瀚戈壁一样，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最值得怀念的历程。

志丹小学位于县城东南百十里路的定仙岭上，由周围六个生产大队联办，百多名学生，八九位老师，在偏僻的大山中就算一所令人称道的“名校”了。能在这所学校教书，是乡村教师的一种渴望与荣耀。

志丹小学原名东山小学。1935年的8月，为了粉碎国民党军队对陕北苏区的第三次围剿，刘志丹把指挥所设在黑圪公式西侧的东山顶上，急令红军主力到黑圪公式一带抢占制高点，并在尽绊拦沟两侧设下伏击圈。刘志丹的战略布署，使西北红军创造了首次歼敌一个整团的作战纪录。

新中国成立后，紧挨着刘志丹指挥所遗址建立了东山小学。上世纪七十年代，刘志丹的女儿刘力贞到东山追寻父亲的革命足迹，看到东山小学的办学条件较差，捐赠出自己多年的积蓄，资助重修了学校。为了纪念刘志丹的丰功伟绩，感恩刘力贞的慈爱善举，东山小学更名为志丹小学。

其时，志丹小学是五年制小学，并开设初中一年级、二年级两个班，称为戴帽中学。我教五年级语文，初中化学及各班级的美术课。

刚从部队复员走进书声琅琅的校园，对于我来说，既新鲜又陌生。曾经走进学校是当学生，今天走进学校是当老师。当学生，不仅合格且是优秀的，当老师别说优秀，能合格吗？我把备课当作学习，在备与学间反复揣摩，既考虑如何讲好，又想着怎样让学生听懂。每节课的教案都备得十分精细，并根据学生基础的差异，详列出不同的知识侧重点和教授方法。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周考测评中，我带的课程成绩周周递增，月考测评名列前茅，受到领导的赞赏、同行的认可。

赞赏与认可使我信心倍增，又在常规教学上寻找突破口，作文课成了我的试验田。我想，要让学生记录世界，必须首先认识世界。于是，我把作文课从教室搬到山野，带学生去看花看草，看耕地看播种，看牧羊看饲猪……让学生将目之所见凝聚成文字，就是一篇篇有血有肉、生动的作文。没想到，学生的作文水平迅速提高，在全公社的作文比赛中，多名学生屡屡获奖。教育组把这种作文教学法在全公社推广，缘此我被评为县级模范教师。

我是吃着仙岭的苦菜、喝着仙岭的山泉，在大山旮旯里长大的孩子，知道山里孩子对知识的渴求和逼于条件限制的无奈。初中毕业我考入西安美术学院附中，“文革”把我的美术家梦想击得粉碎。进入志丹小学，我主动承担起各班级的美术课，想让我的梦想在学生们身上延续。课堂上，教他们简笔画，教他们画素描。并成立了美术小组，利用礼拜天到野外写生。撒下种子，终会发芽生根，开花结果。有三名美术小组学员，考入了地区师范学校美术班。

同时，我把家藏的近百本连环画书拿到学校，办起了一个小阅览室，供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借阅，提高他们的阅读兴趣，拓展他们的知识面。

志丹小学建在东山顶上，与周围最近的村庄也有三四里路。放学了，六位民办教师随着学生回家了，学校只剩我和另外两位公办教师，校园内寂静得只剩归巢的麻雀在树林间吵闹，蟋蟀在墙角鸣唱。

吃过晚饭，沿着弯弯山路悠闲而行，转山头观风景成为唯一的娱乐活动。山里的风景是自然的、朴素的、纯真的、唯美的。春天，粉的桃花、白的杏花、紫的槐花，还有黄的柠条花，给雄浑的山峁平添了几分妩媚。夏天的傍晚，山风将暑热驱散，是凉爽的。老槐树下的石床是我们的征战地，楚河汉界是石匠刻好的，棋艺比赛在三人间轮回进行。金风掠过，北雁南飞，一览满山熟透的庄稼令人心花怒放。火红的高粱，金黄的谷子，褐色的大豆，紫色的荞麦，是农夫用汗水描绘出的绝美图画。仙岭上的冬天是漫长的，一场大雪落下，至清明节前才能全部融化，没有供暖设施的教室寒若冰窟，衣衫单薄的学生的脚和手冻肿冻烂是常有的事，每天熬茄子秆和雀儿头草汤，为学生们烫泡脚和手，并自费买来冻疮膏为他们敷药。他们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孩子。

四季轮回，逝者如水。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忆及，满满的愉悦与自豪，志丹小学留下我一串串踏实的脚印，也为我拓宽了人生道路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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