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世情 福二哥的“玉米经”

□ 张维明

夏日，昼长夜短。晚上七点半，天还明晃晃的，村子里两条街上的路灯就亮了。庄户人的饭时不统一，尤其是夏日的晚饭。有些老年人早已吃罢饭，坐了马扎子，慢慢地摇着芭蕉扇在街口乘凉。也有的人由于忙地里的活，直到夜幕降临，才开着三轮车，风尘仆仆地赶回家。

那些默默地痴痴地呆坐的老年人，用手中的芭蕉扇遮挡一下三轮车刺眼的灯光，看车子从面前驶过。虽然互相之间连个招呼都不打，但这些常坐街头的老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这是谁，正在干什么活……

晚八点多，乘凉的老人就陆续回家歇息了。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我和福二哥在闲聊。

“今年种的什么？”我问。

“还是春玉米，一年一茬，省劲。别的咱也种不了。”

路灯下，我感觉眼前已经七十多岁的福二哥，越发黑瘦矮了。看他的头发也快掉没了，头皮泛着幽光。

他可能感到寂寞，很愿意和我多聊一会儿，不由自主地靠近了我一些。

忽然想起了去年冬初的一天，我正巧在老家，听他的院子里玉米脱粒机几乎呼隆了一整天。傍晚，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年妇女，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走出他家大门，朝村外去了。等福二哥出现在街头时，就有人和他开玩笑：“怎么的？今天一下子就来了两个？”

福二哥窘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地辩解道：“瞎、瞎扯什么？雇了外庄两个剥玉米的，干了一整天。嘿嘿！”

“多少工钱？”

“一人一天一百。”

福二哥小时正碰上生活困难，身体发育不良，人长得猥琐，年轻时家里又穷，就把娶媳妇的事给耽搁了，年逾古稀仍然是光棍一条。

那次听说他种了六亩玉米，脱了六千多斤玉米粒。我忽然想听听他这几年种玉米的效益，没想到我稍一引导，他就给我念了一篇“玉米经”。

先说土地。他有二亩口粮田，岭地。前些年转包给本村一个种植冬暖式大棚的了。每亩每年800元租金，一年收入1600元。那年，村里也有转包土地给外村种樱桃的，一亩地一年租金850元，本村嘛，就得便宜点。

每亩能800元租出去，那是碰巧了。一是和种大棚的地紧挨着，二是紧靠大路，交通、浇水都方便些。一般的岭地，一亩地每年200元，也很难转包出去。

这几年他种玉米的六亩地，原是大哥和三弟家的。大哥大嫂前几年就去西安带孙子去了，一年回不来一回两回；三弟常年在外打工，地也种不成了。岭地，栽树不长，转包没人要，荒了很难看，就都白送给他来种。

“这么大年纪了，还种得了吗？”

他说，种不了了，全部靠雇人。去年收的六千多斤玉米，每斤九毛六分钱，全部卖给了本村一个养猪户。卖早了点，后来有卖到一元钱一斤的。

他还挺细心，记着一本流水账。他说，每斤玉米除去成本，净赚三毛六分钱，共挣了2400余元。

不过，成本里没算地钱，也没算他自己的劳动付出。例如，收的玉米棒子，全部是他自己用三轮车运回家的，剥皮，晒干等，也都是他自己干的。

“如果算上地钱和我自己的工钱，就是白忙活了。”

听我对种一亩玉米一年的支出项很感兴趣，他掰着指头给我数了几个支出大项：春天翻地，每亩50元；买玉米种，每亩一袋，每袋45元—60元；播种一亩，机器工钱近30元；打两遍除草剂，每亩近100元；追一次复合肥，每亩近200元……

“虽然有点儿白忙活，可是账也不能完全这么算。自己还能活动，一年收六千多斤玉米，我除了自己赚一点儿钱外，对社会也好，是吧？”

“对对！你这也是对社会作了贡献！”想不到福二哥还能说出境界这么高的话来，我有些激动了。

福二哥现在吃低保，加上每月80元的老年补助，每年国家共补助四千多元。加上地里的收入，他一年的净收入不过八千多元。不过，他挺满足。他说，现在看病全部由国家报销，水电费也优惠，他自己的生活费一年也花不了多少。前几天，三千多元新换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赶集上坡，都方便。

“喝不多，每天晚饭都喝几盅。贪图睡觉好。”果然，他嘴里散着一股酒气。

他还说，前些日子，村里已经给他报了“五保”，快批下来了。到时候，每年的补助又增加几千元。还说，也曾动员他去镇里的敬老院，他不去。只要还能爬得动，就不能去那种地方等死。

回到家中，老母亲早已熄灯休息了。在家陪伴母亲的这段时间，我休息得也很早。可今晚却由于听了福二哥念的一篇“玉米经”，心情很难平静，上床后难以入眠。

外面可能起风了，南岭上高高矗立的一架架风力发电机又呼隆呼隆地响起来，像闷雷般灌满耳朵，更令人没了睡意。都说风电是清洁能源，是清洁了鼻子和嘴，可污染了耳朵。

听村人说过，刚开始，也有许多人被风力发电机声搅得睡不安稳。不过，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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