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园青菜成了精

□胡庄子

我小时候，从来不知道吃菜还得买。

乡村不用买菜。生产队的菜园子种了一园子菜，临到中午，菜园子分菜，提着一篮子菜就回家了。后来，生产队解散了，各家各户种菜，自己种自己吃，没有菜的时候不吃菜，或者到邻居家借把菜叶，从来都不买菜。

进城后，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菜市场，一时惊奇，萝卜、白菜、大葱、大蒜……应有尽有。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多好啊，竟然能够把如此之多的吃食汇聚一起，供芸芸众生挑挑拣拣，讨价还价。如此这般，光是看看，也让人流连忘返。

菜市场，以活泼、斑驳、杂乱、喧嚣之美展示世俗万象，以丰富、鲜活、多色彩，流淌着人间的生生不息。大葱芹菜土豆……哪一样都比大葱芹菜土豆等之外的东西好看；花白萝卜西红柿……想想，还有比菜市场更人间更美好更神奇的地方吗？

在菜市场，我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出了东门正往东，看见一园青菜成了精，绿头萝卜坐宫殿，红头萝卜掌正宫。江南反了白莲藕，一封战表进了宫。豆芽菜跪倒奏一本，胡萝卜挂帅去出征，白菜打的黄罗伞，芥菜前面打先锋，小葱使的银战杆，韭菜使的两刃锋，牛腿萝卜掌大炮，绿豆荚子点火绳，咚咚三声大炮响，打的辣椒满身红，打的茄子一身紫，打的扁豆扯起棚，打的豆腐尿黄水，粉条吓得战兢兢，藕王一看害了怕，一头钻进泥水中。

这是我小时候从看菜园子的老人那里学来的歌谣。歌谣的名字叫《一园青菜成了精》，它比英国古老的民歌《斯卡布罗集市》古老多了……

土地上开设菜园子、城镇里建立菜市场，人也真是活得成精了。

记得从前有个相声，说的是，某某广场改成菜市场了，可以摆摊卖菜了，我听着亲切，边听边笑。后来，这个相声受到正义之士的批评，说是相声不严肃，那么庄严的广场怎么能变成菜市场呢？后来这个相声就不播了，后来又播了没有也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没有收音机已经30多年了。

我原来以为，广场变成菜市场是美丽了广场。原来他们认为，把广场当菜市场是降低了广场。曾经想到，一个广场，如果每周腾出一点时间作为菜市场，或者作为摆摊的小市场，那将是一件为民谋福祉的大事，可能比所有的头版头条都大。

当然，这是妄想。

如今，都市里的菜市场大都被装进了鸟笼子似的屋子，在屋子里，所有的蔬菜，不管你是圆的扁的长的短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红的绿的——即便是红得发紫的，都得通通地规规矩矩地站好，不许乱跑乱动……

“一园青菜成了精”的时代，几乎成了遥远的童话。

好在，菜市场在许多城镇还活着。我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就喜欢找个露天的菜市场，到里面转转。这不，昨天我在西安城墙下的菜市场看见，一堆土豆皱着眉头想着心事，一群饱满的西红柿笑脸盈盈，一个大南瓜在思念地里的兄弟姐妹，掰断的黄瓜痛得滴下一滴眼泪，青枝绿叶的芹菜在一位美妇面前变成了一束鲜花，一个白萝卜长着两条雪白的长腿，正试图拉着另一根红萝卜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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