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花已开 陈永红

前几天，弟弟发来一组照片，家乡的油菜花开了。虽未极盛，但金灿灿的花簇与绿油油的叶子已经相互晕染映衬，一片连着一片，在明媚的春色里，格外引人注目。其中，家门口的几张拍得最为用心，不用明说，我们姐弟几人都是心领神会。

这片油菜地，不过一丈多见方，紧挨着家门前的院墙，是按照母亲要求，并在老人家的亲自指导下，由我和姐种下的。依然记得，当时已经羸弱不堪的母亲就坐在门前小凳上，看着我修整土地，看着我仔仔细细地撒下种子，看着姐用扫把轻轻的给抹上薄土。深了、浅了、稀了、稠了，都是老人家说了算。明年开春就可以吃菜子薹了！母亲轻轻地说，随后补了句：唉，谁又知道呢……也许是说给我们的，也许是自言自语。我和姐都听到了，只是谁也没有吭声。姐还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泪。我们都清楚，老天留给母亲的时日可能不多了。

在门前空地里种这片油菜，既是随老人家所愿，也有做儿女的几许期望。油菜花象征着活力，象征着希望。我们盼望这世上真有奇迹，让母亲能熬过眼前病痛的磨难，到来年春天，和我们一起看门前沟畔处处碧波荡漾，满目金黄；处处桃红柳绿，春兰花怒放。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去年10月20日，油菜苗刚刚开始嫩绿成行，母亲就急匆匆地走了。从此阴阳两隔，留给儿女的，唯有哀伤和无尽的思念了。如果真如我们所愿，相信老人家一定是到了天堂，和父亲及祖辈团聚去了，和她的姐姐哥哥叙旧去了。

母亲的一生，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就像是用勤劳节俭和自强不息的精神浸润过的一册线装书，既平实，又厚重。作为儿女，只要有功夫打开，总会有鲜活生动的画面与记忆重叠交织，历历在目。

青山无恙人长在，白鬓当头屋满星。这是朋友词作《鹧鸪天·听雨》中的句子。其中“屋满星”三字勾起了我对一段老屋生活和对母亲的记忆。

那时候我们姐弟三人还小，一家人住的是一栋大约两间半的土坯房子。外间是正屋，里间是杂物间。正屋明亮，而且有芦席顶棚。里间没有门窗，所以阴暗。一家人就挤在狭小的外间里。房子年久失修，屋顶的薄瓦残缺不全，晴天的日子，阳光顺着那些细小的破洞处钻进屋内。正屋无所谓，也看不见。里间就不一样了，那些溜进来的阳光就像一颗颗怪异的星星，这“满屋星”在我们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印象最深的是连阴雨天。要不了多久，就会是屋外下大雨，屋内滴小雨，吧嗒吧嗒的滴水声总会时不时传来。为保护好被褥等，母亲把家里的坛坛罐罐都派上了用场。尤其是土炕上，每次总会有几处被漏下来的雨水浸湿。炕头一米多高处架着她陪嫁时的一对大红木箱子，箱子下面那一块就成了最保险的地方，每逢阴雨连绵，母亲都会让我们三个小孩子挤在下面过夜。少年不知愁滋味，现在想起来，才能体谅父母那时为什么经常吵吵闹闹了。再后来，只要提起这件事，母亲总是说：过去大家的日子都苦焦啊！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母亲干练、坚强，也非常有眼光。她做过村妇女干部，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她就率先在村子里开起了小商店。一直以来，老人家大事上从不含糊，尤其是在家人婚嫁、盖房修舍等事情上特别上心。

大孙子大学毕业不久，她就心急火燎地开始张罗着到处托亲戚和熟人介绍对象。我和爱人认为孩子还小，劝她不要着急，每次都被老人家怼了回来：小什么小？你们俩做爸妈的一点都不操心！后来，孩子婚事初定，许多事需要双方家人当面定夺。母亲不顾自己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坚持要一起去提亲。千里路程，老人家精神状态非常好，没有丝毫车马劳顿的感觉。中途多次说：你们俩算办了一件大事、正事！这大概是记忆中母亲最为认同我这个做儿子的一次了。

多年前，父亲去世，母亲便搬到西安生活。家里的老房子一直空着，越来越显得破旧。旧院子三十多年前曾经翻新过一次，是热心的亲戚和邻居们一砖一瓦帮忙垒起来的。当时也算得上全村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凝聚了父母全部的心血和汗水，也是他们的自豪和骄傲。如今，这已经成了村子里留下来的唯一老宅，和周围邻居们的新房一比较，非常地格格不入。几次回家，看着沧桑落寞的景象，母亲都心事重重地问我们：你兄弟俩总不能就这样放着吧！

2018年下半年，经过商量，弟弟决定在老家盖房子。已经古稀之年的母亲非常高兴，考虑到我们还有工作要忙，自己干脆就搬了回去，亲自张罗。为了方便，还弄了一辆电动自行车，自己骑着跑来跑去，从开工动土到主体完工，几个月时间，母亲寸步未离。房子盖好不久，老人家就大病一场。几个月后，身体再次不适，并确诊为肝癌晚期。

好多次，我和弟弟回忆起这些，都觉得这就是天意。老人家一生风风火火，忙忙碌碌，都是在和命运抗争，在和时间赛跑。眼瞅着儿女已家业有成，眼瞅着孙子孙女已长大成人，眼瞅着自己修房子的心愿已了，老人家累了，休息去了。

人们都说“人，来去天许，入土为安”，但是，当真正等到这一天来到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对老人家讲，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为老人家做，还有好多事情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吹苑野风桃叶碧，压蹊春露菜花黄”。母亲，门前的油菜花开了，河边沟畔上的春兰花也开了，又到了踏青赏花的好时节。

母亲，我们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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