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最靓的妞

□宋力行

十二岁那年忙毕，因为参加夏收有功，爸爸让我自己到县城买布料来做件裙子，那是我第一次独自进城，我斟酌着钱的数目，给自己挑了一块比水手纹宽一倍左右的蓝白条的确良布料——这在当时是非常独特的，因为那时候农村女孩很少穿裙子，即使穿，也以桃红翠绿的绵绸裙子居多。

布料买回去了，爸妈夸我有眼光，只是尺寸略显不足，因为条纹布裁剪的时候要考虑图案，会有一些浪费，用妈妈的话说，那裙子做得“掐尺等寸”。

样子是爸爸设计并剪裁的——简单的A版小圆领短袖连衣裙，前胸和后背两片布的条纹拼成一个个v形，下身四片裙子，前后也拼成一个个倒v形，上下图案完全贴合，整体看来是个大大的“X”。妈妈还动了小心思，因为布不够了，她用更细的蓝白条纹布给裙子包了边，还在领子和腰上做了飘带，一前一后绑成两个蝴蝶结。这裙子穿起来效果非常惊艳，灵动活泼还显得腰特别细。我要穿着它和小伙伴去拾麦，妈妈只好让我挎上竹篮，再给我头上扣一顶草帽，叮嘱说：“别让麦秆扎了腿！”我哪里管得上那个，撒腿跑了，两个蝴蝶结都散了，长长的飘带在甜滋滋的空气里飘荡。

上初中那年，爸爸在时装杂志上看到了一款日本校服，非常喜欢，一心要给我做。那是两件套，也是蓝白色的。一件是蓝色背心式连身裙裤，背心上镶着白色的包边，肩上开扣。裙裤前后各有个大褶，裤腿就藏在褶子里。外面是一件短短的白色小外套，下面用一个三寸左右的腰封收紧，卡在腰线以上；大大的圆角海军领，三排双排扣；中长的泡泡袖，袖口和腰间一样，也缝了一道宽宽的袖边，领口、腰封、袖边都镶着蓝色的包边。

裙子虽好看，可惜那种蓝色的布料我们这里根本找不到。那是深邃又纯净的蓝，像平静的大海、宽广的湖面，或者暗得刚刚好的晴朗夜空。忽然有一天爸爸从西安回来，兴冲冲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卷布来：“星星，看，爸给你把啥买回来了！”哦，是蓝得像海、像湖、像明亮的夜空的布啊！

没几天，新裙子做好了，我神气地穿去学校，自以为会是整个校园最靓的妞，哪里想到会成为供人参观的大熊猫！那天，几乎所有的女老师都叫住了我；课间有外班的同学挤在教室门口看我；班主任——那个本来和和气气的老头找我谈话，严肃地说穿得太好看影响学习。更令我万分尴尬的是，我没法方便地如厕，何况那时候还是旱厕！

那裙子后来就没进过学校了，裙裤也被改成裙子了，方便倒是很方便，就是枉费了爸妈的心思和手艺。

有几年爸爸去一家羊毛衫厂做工，给我买回来一件玫瑰紫的毛衫，粗线钩织，隔几排会有一行毛线攒成的小疙瘩。小圆领，有些夸张的泡泡长袖，不长不短、不宽不窄，腰身那里恰到好处地收进去了一些。我那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剪了齐眉的波波头，穿上它颇有些凸凹有致、顾盼生姿的感觉，就害了臊，只在放假时穿穿。

炎热的一天，我在家随便地穿着短袖和白短裙，简简单单的四片A裙，什么装饰都没有，因为面料是有些硬扎扎的涤纶，裙摆并没有顺溜溜地垂下来，而是向外微微张开，有些翘。就是这点翘，让这件裙子连同穿裙子的人都俏丽活泼了起来。午后下了一场透雨，气温降下来很多，妈妈让我给外婆送点东西去，我就套上这件玫瑰紫的毛衣出了门。

路是省道，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路况不好，加上下了雨，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洼。我一半为躲水，一半为好玩，在路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像跳方格一样。一辆客车从身边驶过，车上有个女人喊：“哎，蛮女子，转过来叫姨看看你的漂亮裙子！”我转过头去，看见车窗里探出了几张笑脸，其中有一个少年，他嘬起嘴，向我吹了一个清亮亮的口哨。

还有一件连衣裙看起来朴素无华但却暗藏玄机，它是件娃娃领白底碎花棉布裙，那碎花是浅啡、暗红、黄棕三种颜色的蚕豆形图案三颗一堆拼成的，疏密有间、素雅洁净。这裙子还有一个特别“豪奢”的特点——它是八片裙！要知道，分片越多裙摆越大也越费布，所以当时的裙子大都是两片式的，四片裙也还有，但转起圈能平展展飞起来的八片裙，我们村就只我有了。

那年唱大戏，戏台搭在村西的庄稼地里。麦子已收，裸露的黄土地被太阳炙烤着，脚一踩就腾起一股烟尘。但太阳的热情比不上人们看戏跟会走亲戚的热情，偌大的戏场上人头攒动：戏台下是戴着草帽拎着凳子看戏的，会场边凉树底下是听戏的、下棋的，还有腿脚不灵便，被儿女拉在架子车上来趁热闹的。戏场周围是卖衣服、吃食、零碎东西的各种小摊点，小孩子泥鳅一样在人堆里窜来窜去……我逛累了，走到离戏场稍远的一个土坡上乘凉。嘈杂声淡去了，往日觉得聒噪的“王朝马汉喊一声，莫呼威往后退”也似乎动听了不少。这时，突然一阵大风吹来，黄土随风扬起，整个戏场即刻笼在一片迷迷蒙蒙的黄烟里，人影憧憧、乐声邈邈，高挂在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里传出了这样的声音：“黑蛋——黑蛋——你在哪搭哩？妈寻不着你先去你姑家了，你等嘎赶紧吃饭来！”

那一刻，大风吹起我乱糟糟的马尾辫，宽大的裙摆在风里呼啦啦摇摆，我几乎要飞起来，那感觉真是——哇！好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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