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心怀旧梦 别再无疾而终

程瑾

五四青年节，朋友圈被何冰的演讲视频《后浪》刷了屏。那句“不必活成我们想象的样子。奔涌吧，后浪！”点燃的不只是“后浪”，还有即将老去的“前浪”。

我在想，什么是前浪，什么是后浪？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该怎么活？不再年轻时，又该活成什么样子？

突然记起田叔，50多岁的年纪，还执意要自驾穿越新疆无人区，亲戚朋友都劝他别瞎折腾，可他还是在网上发布了招募旅伴的信息，然而并没有约到人。大家以为他会就此搁置这个不靠谱的宏图伟业，可他竟然一个人从西安出发，用半年的时间，闯阿里游古格、穿越新藏线、涉大漠、越天山探秘罗布泊、寻梦楼兰古国，走过40多个城市，又重新回到西安，后来还出了本书《新藏线自驾独行三万里游记》，图文并茂地记录了这段难忘的旅途。

“成年人啊，无论他多么俗气、没锋芒，还是沉默，少年时内心坚持的，热爱的事，除非你实现了，否则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放下。无论多大年纪，你都得有个梦想，要多看看杜甫，他可不是像看起来那么老气横秋的。”他的这些话实在不像是我印象中那个西装笔挺、不苟言笑，似乎从来没有年轻过的中年人嘴里说出来的。

再说，像他这种性格的人，不是应该喜欢放荡不羁的李白吗？怎么会推崇悲悲戚戚的杜甫？毕竟，我们认识的杜甫是个爱操心又悲天悯人的诗人，经常是看到远处的新闻，仿佛就听到了对方的哭声。战乱时的百姓哭，他说“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战场上的士兵哭，他说“战场冤魂每夜哭，空令野营猛士悲”；就连自然界的万物哭，他都能感受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种无处安放的伤感，他哪里来的“青年气”？

那时候毕竟年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老杜不是生来就沉稳成熟，曾经也是个很“野”很“幽默”的年轻人。

在那个读书人只有科举这么一条独木桥可走的时代，没有哪个读书人能对考试失败这件事轻松地一笑置之。可24岁的杜甫科举失败后，并不难过，开开心心回家收拾行李出门旅行。路过泰山时，还大笔一挥写下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霸气又洒脱的诗句。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他也追星，偶像就是李白，他俩认识那会，李白刚刚被贬，杜甫不理解李白郁郁不得志的愤懑，只能陪着他喝酒舞剑求仙。李白后来跟随永王起兵，不幸失败入狱，被朝廷流放，人人都出来骂李白，杜甫站在自己偶像这边：“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虽然力挺偶像，但由于欠缺官场磨炼，杜甫对李白的苦，也是一知半解。

从杜甫第二次参加科举考试失意，苦苦在长安求了几年职，才晓得再傲气的人也有窘迫的时候，终于好不容易得了个河西尉，本来还有一腔政治抱负，可因为改不了耿直、憋不住话的毛病，为了给好朋友房琯讨个公道，硬是要上书直谏，结果自己也跟着被贬。那时候，他才理解了李白梦想破灭后的虚无。

以后的生活，随着时局的动荡，越发漂泊不定，日子也越来越清苦，难免会伤感郁闷。但他对自己的苦还算看得开，有时候也挺幽默。比如找朋友借钱时，为了装作有点钱的样子，故意在口袋里留一枚钱，什么时候都不花：还说“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去世前最后一年，见到了好友李龟年，第一次看见这个人时，他还有着“开口咏凤凰”的豪迈，但如今却和妻子孩子们，住在湘江边的破船上，混的实在不怎么好，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开开心心地跟好友打招呼：“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们后来觉得杜甫爱哭，其实他并不是放不下自己的苦，而是放不下天下苍生的苦。杜甫后来在成都生活的两年，是一生中最安逸的日子。当时他也告诉自己：“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但他始终忘不了心里的百姓，想做官让人民过得更好。于是离开草堂，带着全部家当，坐着一条小船，往长安方向走去。中途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冬天的时候漂泊到岳阳，泊舟岳阳楼下。

那年他登上岳阳楼，知道自己“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但最终牵挂的还是战乱里的战士，和流离失所的人民。

在入仕拯救苍生这条路上，杜甫实在不算成功，但是他却在这样的人生里，找到了想要拼命坚守的东西。想起鲁迅先生说的：“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还活在我们堆里似的。”因为你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过，狂过，野过；也挫折过，失败过，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活得辛苦。但还是一直放不下、不服气，无论世道多么艰难，生活多么不易，永远有一颗火热的心，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青年气”吧。

我想这就是杜甫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最大的启示——你可以选择认可作为一个小人物的自己，但即便这样，也需要找到属于小人物的信念。若是心怀旧梦，别再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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