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个饺子

付增战我常常想起那三百个饺子。

那次因为妻出差，孩子无人照顾，再三犹豫，我终于给母亲打了电话。

平常没事不会给父母打电话，接到我难得主动的电话，母亲有几分紧张，当她听懂了我用最精炼的语言陈述了想法后如释重负，又有几分喜悦。

父母一起出行犹如瘸子与瞎子的组合。七十三岁的老父前几年摔断了胯骨，手术不成功让他走路向左右两侧歪来歪去，轻易不敢坐下，坐下了又不能起来。六十七岁的母亲心脏腰椎不好，幼年家贫上不起学，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

我想回家乡把父母接来，母亲电话里说，你工作忙，回来要向领导请假，麻烦人家不好。没事的，我们能行。母亲态度坚决，我也没有勉强。

下午下班到离家最近的马路边上去接父母，从老家过来的长途汽车经常在这里停靠。掐着点过去，来了几辆长途车，却没有见到父母的身影。心中焦急，拨打母亲电话却无人接听，内心焦虑不已。不停拨打，电话总算通了，母亲说我们已经下车。问现在在哪？说我们也不知道。

我让父亲接电话，让他观察附近有什么路牌或是标志性的建筑。然而西安几年来的变化太大，父亲挪不动步子，看不到我说的那些方向指引。父亲说要不你先回去，我们打车过去。我担心他们乘出租车，司机不明白要去的地方，或者稍稍偏离了他们的习惯路线，会更加麻烦。无奈之下，只好让他们在原地一直等着，经过四五十分钟的搜寻，总算找到了父母。

长途汽车司机把父母载到了他认为离目的地更近的地方，却好心办了坏事，让他们找不到去我家的路了。

看到我紧皱的眉头，母亲异常歉疚，不住地埋怨父亲太不顶事。

父亲母亲带了一大包东西，毛巾牙刷拖鞋，还有十几斤饸饹——一种我从小爱吃的家乡面食。我说家里出差带回来的一次性洗漱用品用不完，母亲说省下了你们还能用。我说带那么多的饸饹多沉啊，母亲说昨天专门去压了一次，你不太回家来，让你多吃几顿。

屋里一改往日脏乱，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早晨起来，母亲刚好做好早餐，早餐之前，一杯温水摆在面前。

下班回来，刚坐下伸伸懒腰，刚出锅的饭菜一一端了上来，吃完饭还没坐起身子，母亲已经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干净。

睡前母亲把热热的洗脚水放在我的脚下，脱下的脏袜子没等收拾已经不见了踪影，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它们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想起去收的时候，它们又已经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了衣柜里。

妻要回来的前一天，母亲说她想回去了。我说，马上要到周末了，我陪你好好看看大雁塔。母亲说，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待着反倒让你们不自在。母亲坚决要回去。

第二天早上正常上班，中午快下班时母亲打电话说，我们坐上回去的车了，你不用操心。我包了些饺子冻在冰箱里，你一个人不想做饭时可以自己煮。

妻回来了几天又去出差。那天无意中打开冰箱，一袋袋饺子整整齐齐码在里面。随手打开一袋，我的眼眶已经噙满泪水，三十个饺子上面附着一张小纸片，端端正正写着“韭菜鸡蛋馅”几个字。打开另外一袋，写的是“萝卜地软馅”，同样是不多不少三十个。打开最后一袋，除了“韭菜肉馅”几个字以外，还多写了几个字———“多煮一会”。四种馅料，每袋三十个饺子，十袋正好三百个。

我在冬日的暖阳里仿佛看见母亲弯下腰来一份份地把馅料拌匀分好，一个个捏出不同造型的三百个饺子，一一地数好分装在袋子里。看见父亲把纸片托在手心里写下一个个工整的文字。我终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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