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是如此的嫌弃你

■孟朝阳

许多事情，在年少时根本无法明白，等到明白时，人已中年。

16岁那年，我非常渴望有一辆自行车。在我提出这个请求之后，父亲沉思了半晌。我盯着他抽动的脸颊，期待他能爽快答应，但是他没有。气愤之余，我以绝食来抗争！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见父亲用架子车拉着几袋粮出去了，我知道，我有车子了。当那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推到我面前时，我年轻的骄傲的心被它撞击得粉碎。它旧得再不能旧了，表面的油漆全裂了，手一捋掉渣。没有后架，没有车撑。那是父亲花了15块从废品收购站买回来的。

这破车子我骑不出去！我得让它变新些。我买了瓶墨水，把它涂了一遍。眼看着变得黑亮黑亮。我便趁着天黑出了门，破旧自行车在半路上，链子掉了好几次，等我狼狈不堪地到校时，已经迟到了。我当着师生们的面推着那烂车走进学校时，大家的眼光都盯着我的车子。

墨汁干了，并不是那种油漆的光滑靓丽，而是灰灰乌乌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大家都在看我笑话，我一下子成了全校的名人！那时起，我就开始嫌弃他。

我读高中时，已经转学到城里。暑假我回到村里，清晨和傍晚去半山上看苹果，其他时间窝在小屋里背课文。英语科代表郭蕾从城里来村子，一路询问着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同学都补课，你要不要也去补课呢。我没敢答应，怯怯地回答她说我要问问家人。

父亲没有吭声。“补课要120元，没有凉衫，买件也得几十元呢，加上吃喝，得200多元。几乎是一家人半个月的开销呢。”父亲怯怯地喃喃着。“我不上了！”我几乎是怒了，冲了出去。

高三紧张的学习生活让我暂时忘却了对父亲的成见，十年学画也终要结出硕果了。我要报考西安美术学院。当我决定去西安时，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单独去过。我想让父亲陪我去一趟。父亲破天荒地答应了我。我俩不紧不慢地向车站走去。那并不漫长的道路，我们走了很久很久，父亲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咱能不能不报美院了？我以为我听错了。回头看去，父亲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家里的光景，你是知道的。美院的费用太大，怕承受不起……”我脑子轰的一声跟裂了一样。我不能相信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他居然想放弃了。

那一天，我17岁。我的青春梦想就这样被父亲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那时，以我的阅历，我无法理解父亲。我只知道，我就是想伤了他的心。父亲的心早已经如同他手掌上的厚茧和裂痕，已经没有那敏锐的感受了。他仅仅只要我们一家能活着，就已经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几乎是拼了命，高四的那一年，我几乎没有和谁说过话。凭着一个艺术类考生的文化功底，硬是考到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我几乎是瞧不起这所学校的，但父亲却很兴奋。

从送我到学校，再到离开，我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虽然当他落寞地离开时，望着他步履蹒跚的样子，我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内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疼！我突然想那个我如此嫌弃的人。尽管我是如此的嫌弃他，可是他依然以我为骄傲。

生活到底有多艰难呢？没人知道。我只知道，那个我曾经嫌弃的人，其实是那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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