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来,刮胡子刮脸!”随着一阵又一阵吆喝声,刘老二挑着剃头担子,一头挑着木箱,木箱上架着两个腿的独人木凳,另一头挑着土泥炉子,炉子上放着个大铁水壶和洋瓷脸盆,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村。他就是关中一带我们村里三十岁出头的剃头匠,那时上了岁数的人,都会开玩笑称他是“修地球”的把式。
刘老二长得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剃头的人只要听到他那喊惯了而又自然轻松的一声尖叫,就会走出屋来到他跟前。他会选择门前一块平整的地方,放下剃头担子,先取下独人木凳,让剃头的人坐稳后,再取来几根木棒棒,将炉火生旺,让大铁壶的温水开始冒着热气,然后才倒在脸盆里焖头。水温是否合适,他还要用手伸进一试。于是给剃头人的脖子上围上一块遮布,将剃头人的头往脸盆一按,开始焖头了。焖完头后,他用毛巾将剃头人的脸擦净,然后只见他从工具箱里取出剃头刀,拉开脸盆架子上一块系好的帆布条,用左手拉直,用右手握着剃头刀,来回刮毕几下(试刀),才开始在头上一刀刀“呲呲呲”地剃开了头。剃头人刚来时一头乌黑硬扎扎的头发,没要一袋烟的功夫就变成了明晃晃亮光光的“光头”。
在我的印象中,起初村里是没有剃头铺的,方圆五六里地只有刘老二一个走村串户的剃头匠。那时,剃头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不剃头,大都留着长长的双毛辫或单毛辫,年纪稍大的妇女还在头后挽着“泡泡”。当时刚上小学还不足十岁的我,爷爷和奶奶视我为宝贝蛋儿,让我不能留光头,额头上要留不长不短的一撮头发,叫“冒盖”,头顶后还要留着稍长一点的发辫,俗称“气死毛”,意在避邪,自小保佑平安。等到我的头发长长了,爷爷或奶奶会将我领到刘老二家里去剃头。小时,娃们护头,不愿剃头,特别是看到刘老二握着那明晃晃的剃头刀在给大人剃头时,就会胆战心惊,躲得远远的。爷爷硬拽着我去剃头,有时给我买个糖块,一边走一边哄着说:“你二叔是专修大小‘地球’的,别怕,让给我娃自小把这‘地球’修好。”剃头时,爷爷抱着我,按照刘老二的吩咐,让我弯下腰,将头按下脸盆水里,焖了头后,爷爷还一再叮嘱要刘老二将我的“帽盖”和“气死毛”留好。这时,只见刘老二务弄起他的剃头刀,说了一声:“乖娃,听话,头剃好了后,长大了给我娃娶个好媳妇。”我每次都是在“哇哇”的哭声中被刘老二修完“地球”的。
后来,听说刘老二去了镇上,在那里租了一间门面,开起了剃头铺。村里男人们剃头都要跑去六七里的通远坊街上找他。他不但剃头,还磨刀磨剪子,技术好,人缘好,生意红火。
记得我上初中时,刘老二的长子刘胜在家里开起了剃头铺(后叫推头或理发铺)。不同的是,父亲捉的是剃头刀,专剃光头,而他还买了一把手推子推头,那把手推子是他去西安办事,在钟楼附近一家商店看到后觉得新奇才买下的。毕竟是年轻娃,对时下刚兴起的男人“推头”感兴趣。剃头铺办起后,方圆几个村子年轻人跑来推头的不少。那年代,没有技艺学习培训班,全凭自己干着摸索。渐渐地,男人的发式不再只是剃光头,而是开始留起“洋楼”。有平头、小平头、大背头。留分头的人多,有中分、偏分、一边倒等,男人们开始变得洋火阔气多了。一些男青年走出了剃头铺门,见了人将头一摆,头发很自然一飘,洋洋得意。可是,到了八九十年代,仍有不少中老年人还守着剃头的传统习惯。因刘胜不喜欢剃光头,怕麻烦,嫌窝囊,握刀子的技术远远赶不上父亲,加之剃头时粗心大意,往往闹出笑话。
村里有个叫张三的男人,五十来岁,一头直扎扎的黑发,满脸硬茬茬的胡子,那天来到刘胜的剃头铺,屁股往椅子上一坐,说是要剃头。第一道工序,因刘胜用热水把头发没焖好,剃头刀往头上一搭,疼得张三咬牙切齿地尖叫了一声。重新闷了一次头,终于剃完了,胡子却被刮得毛儿茬胡。又一次,他给李四剃头,剩下了后脑勺几刀子头发,由于心急用力过猛,只听李四“哎呦”了一声,后脑勺被剃头刀刮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李四捂着伤口,跑出门外,在土墙角扣下一把面面土,往伤口一抹,才止住了流血。李四知道他喜欢推头,不爱剃头,美美把他教训了一番,说:“娃呀,叔要不是看到你大(爸)脸上,非得让你赔叔这公式不可!”为此事,父亲专门从镇上跑回来,指教他说:“弄啥要爱啥,爱啥要专啥,别看这小小剃头刀,要是放在头上可马虎不得啊。”
吃一堑,长一智。为了像父亲那样,当好剃头匠,捉好剃头刀,再不耍麻达,不瞒你说,刘胜竟在自己头上“试合”。你也可能没听说过,从那时起,到如今快70岁的刘胜,还是自己给自己“自力更生”剃头的。当初,要在自己头上试刀,可不是娃娃“打耍耍”。剃头、推头的人走完后,他将门关上,自己一人坐在房子里,将头焖过后,坐在椅子上,要对着面前摆放的大圆镜,左手摸着头发,右手握着剃头刀,剃头时先头顶、再两边、后脑背,剃完了还要用手齐齐再摸一遍头,哪里没剃到再往净的刮,头上没少流过血。熟能生巧。他后来干脆扔掉了镜子,如同瞎子摸象一样,完全靠两只手边摸边剃,“左右开弓”,技术娴熟,剃得头又净又光,不会剩下一根头发。难怪大家说,他这个“地球”从来不靠别人修。从此后,刘胜不只是推“洋楼”的把式,他剃头的技术一点也不比父亲差。
如今,随着人们生活的不断提高和对爱美追求程度的日益增强,在关中农村很少再看到剃头铺了,连那些走村串户担着担子的剃头匠也销声匿迹了,男人们也很少留光头了。原有的那些剃头和推头铺大都变成了如今高档次、高品位的“美发屋”。人美先美发。男人女人,无论是刚满月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或是七八十岁的老人,都留着各式各样的发型,把头修理得奇形异状、多彩纷呈。
但是,一个小小的剃头匠,他的辛劳、他的精湛技艺,以及他的方便为人和受人尊敬的精神,至今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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