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可爱的中国》：清光如昨

□ 王文珏

我们对一部纪录片的期待是什么呢？知识，视野，观察，事物内在的道或者理……但我们很少期待一部纪录片里含着澎湃深情。如果它的确能传递强烈的情感，而且那种强度不是喊天动地来的，是如雨涓涓，如润心田，那么——我们要对它竖大拇指。

《为了可爱的中国》是一部主旋律纪录片，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它能这样真挚，这样好。它能寥寥数语，朴实，甚至淡泊，就让人落泪。而叙述轻声细语，兀自向前，并不耽于抒情，就像那些如风消失在时光的逝者。

我们心服口服，我们情感上更服——因为靠史料打动人心，而不是靠激越的故事，不容易。

第二部分，《归国》。历史从1949年那艘从美国航行到中国的“威尔逊号”讲起。各路归国才俊，慷慨激昂，在月光的海面上舒声朗笑，畅想越来越近的新中国。一张张黑白照片，一篇篇当年真实的海上日记，人们剑眉朗目，意气风发，青春的豪情与燃烧的思乡情、眼睁睁看着故乡和亲人被战火蹂躏的苦楚、激愤，翻涌在一起。隔着岁月，我们依然能听到那些焦灼的呐喊——归去！归去！

他们当年是怎么去求学的？很多人是一边登船，一边哭着看送别的江岸被炮火炸着，挥手的母亲不知还能否今生再见。几乎所有人都是在热泪中攥着拳离开的，他们大多发奋理工，像一个个孱弱的孩子，焦急着长大，快一点为母亲分担痛苦。钱学森、朱光亚……太多名字，尽在一艘艘归船。新中国成立后，2000多海外学子从世界各地归国，俯身校园托起新中国急需的人才基座。

片中介绍的一封信，让人动容。1950年3月，《留美学生通讯》发表52名留学生联名的《给留美同学的一封信》——

“同学们！我们都是在中国长大的，我们受了20多年的教育，自己不曾种过一粒米，不曾挖过一块煤，我们都是靠千千万万终日劳动的中国工农大众的血汗供养长大的，现在他们渴望我们，我们还不赶快回去，把自己的一技之长献给祖国的人民吗？是的，我们该赶快回去了！”

信，由美国密歇根大学刚取得核物理博士学位的朱光亚牵头执笔。我们在历史课上并未读过这封信，它太真了，太纯洁了，所有的字，如灼如泣，穿越时间，烫着人的眼窝。

片中负责陈述的，实际上都是这样的个人日记、往来信件。我们就是这样被打动，甚至震撼的。

第四部分，《西迁》。1955年，新中国百废待兴，拥有相当一批学贯中西科学家的上海交大奉命迁入西安。长者年逾古稀，幼儿尚在襁褓，上海人对上海是很留恋的，但这些留学归来的教授们没犹豫，一个个携家带口，甚至带着自己88岁的老母亲，告别故乡，一走就是一辈子。

当时23岁的助教朱继洲，是家里第八个孩子。无数个母亲，一个个江南的传统家庭妇女，都懂得大道理，不声不响，把儿子们送往西北。60多年前，老母亲为朱继洲亲手缝的棉裤，因为舍不得穿，一直崭新如昨。

1956年，西迁的第一辆列车发出。火车越走越荒凉，理想的激情却踏歌西行，成为信仰。农田上的校园边建设边教学，雨天泥晴天土，上海姑娘最后的矜持只剩拿手绢掸土，跟来的娃娃要坐着粪车进城上学。美国普度大学学成归国的陈学俊和夫人袁旦庆带着四个孩子，临行前注销了上海户口，把位于国际饭店后面的住房无偿上交政府：“既然扎根黄土地，就不想再有牵挂。”

还是一封信，让人如睹光风霁月。当年上海滩的名医沈云扉，新中国成立后甘愿入交大做一名校医。德高望重“老科勒”的公开信，仅是发表在校报上，并无多少轰动，却袒露着时人之怀。“我是一介校医，我随学校走。难道，一国之先进之地区，不应当帮助落后地区吗？上海，不应当帮助西安吗？”66岁的沈老，不顾体衰，告别大半辈子的洋派生活，成为首批西迁的最长者……

就是这样的一个个人、一段段历史，组构了吾土吾民。《黎明之前》讲述解放前夕白公馆内外的爱与情；《归国》讲述两千多留学生“学成必归，报效祖国”的赤子归途；《军垦战歌》讲述上世纪五十年代，无数青年奔赴新疆的热血……

我们感谢这部纪录片。所有讲述，都是史料，都是从各地档案馆、家人珍藏中整理出来的只光片羽，却最大程度详实地梳理出历史脉络中的人们。理解了褪色的信笺，理解他们的情话，理解监狱放风时“无以得见，唯寄以歌”的思念，理解当年老上海小上海的清矜，才更理解他们放弃的、牺牲的，为之奋斗的，而最重要的，我们才能真正理解那些最初的滚烫理想，有如从细壤到泰山。

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而这些人的一切，都仿佛在突破一个凡人的局限——力道之大，精神之强悍，行动之决绝，让人目睹一种久违的澄澈，如同抚摸隔着时光的至坚美玉，清光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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