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 ■郭明亮

过几天就是母亲节，对我而言是令人心酸的日子。母亲离开已整整十二年了，多少次梦见她那单薄稍有些佝偻的身材，一次一次是那么清晰地浮现眼前。几乎每次醒来都是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我对母亲没付出什么，自从十九岁那年出了家门，一直在外漂泊，几乎是忽略了母亲。没钱落魄了才回家，母亲也没抱怨责备我；每次回家都问想吃啥，尽管家里没多么丰盛的饭菜，但我依然爱吃母亲做的家常饭。母亲话不是太多，常常是她擀面，我吧嗒吧嗒地拉着风箱。母亲一生去过一次西安，那一年我在大雁塔上班，母亲和同村的安乐母亲，还有门里的一个叔父来西安。那是一九九二年秋天父亲离世的一个月后，母亲突然出现在大雁塔的检票口，我正在忙着收票，心中的激动和酸楚突然一齐袭来。母亲来了，可以见到最亲的人，遗憾的是父亲永远离开了，他不会和母亲一起来游西安。带着母亲游了曲江春晓苑，唐代艺术博物馆，还去了母亲最想去的寒窑。

母亲爱看秦腔戏，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到王宝钏的寒窑转一圈，看一看王宝钏的土炕，还有那打中薛平贵的彩楼。母亲问我好多次，去过寒窑吗？我给母亲讲寒窑的细节，母亲眼里流露出想去寒窑的意思，我渴望着母亲能来西安，一定要带她去寒窑。那一次让母亲看了寒窑，母亲看着那王宝钏的土炕，心里无比激动，脸上流露出一种莫大的幸福，那也可能是我为母亲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虽然没见到母亲给村里的老卫母亲讲自己到寒窑的情形，但我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

我在商州时，母亲也去了一次。那是一九九七的农历四月份。母亲不是去商州游山玩水，是为了我。我实在找不到一个能代替母亲的人，既能把孩子管好也能侍候妻子坐月子又不向我要一分工钱那样的人。那个季节正是收麦子的时刻，我没给家里帮上忙还要带母亲离开。母亲没丝毫的犹豫，拿出自己精心绣制的小猪嘴鞋，还有猫娃鞋，和我坐上了开往商州的公共汽车。

母亲到了商州，每天黎明就起床，一个人到商城附近的地方转悠，也不知母亲迷恋上商州的什么景色，她每天早早就出了院子。回来我还没起床，母亲就开始做饭，给媳妇做，又给我和员工做，然后去水龙头洗孩子的尿布。母亲话不多基本和院子的人不说话。但只要人问，她就会说，我是明亮他妈。母亲和问过的人基本都打招呼。院子人笑着对我说你妈真勤快，我习以为常地说，我妈就是爱干活的人。母亲常常手扶着二楼的栏杆发愣，我知她想家了。就不断安慰母亲，麦子肯定收完苞谷也种了，还是安心地呆在商州吧，回去了我就忙乱了。母亲心里很憋屈，但她一句也没说。一有空母亲就手托腮趴在栏杆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伤了母亲的心，就不再继续做思想工作让母亲留着。

孩子满月后的一个礼拜，租了一辆出租车送母亲，失误地没给母亲拿晕车药，母亲一路痛苦地吐了四次，她倔强地要从秦岭走回。母亲边吐边问雇车多少钱，我不愿说，母亲就说自己还是走回吧，我多么不能说，那车费是父亲能买头牛的钱啊！我也是为了让母亲不去挤那尘土不断飞扬和小偷猖狂的长途车。现在想起来那钱花得也值，那是母亲第一次坐出租车也是人生最后一次。第二年夏天，母亲病了，在我家的桃园里母亲晕倒了，是脑血栓。我闻讯后很匆忙地赶了回去，那一年我的事也不顺，不断赔钱，生意运行得举步维艰。没在母亲身边待几天就又返回了商州。母亲却开始牵挂我，她给我打长途电话，问那黄河啤酒卖完没？问方便面卖的咋样？

妻子带孩子回家，母亲非常高兴，给她做好吃的，又让老卫帮忙磨了一袋面粉……母亲从来没开口要过钱，每次给母亲，她都说自己不用钱，就是到阳郭街道吃两块钱的凉粉，牙掉了麻花也咬不动了。

我酒喝多了，那次坐出租回家母亲正好在村口，记得那是王叔的二儿子结婚的前一天，我从来没说过，“妈，我想你。”我说不出口，可酒多了我说出来了，母亲流泪了，她扶着摇摇晃晃的我说，“我也想你。”这是一生我和母亲第一次真情对白，也是最后一次，从此，再也没说过那样直白的思念语。母亲唯一一次开口要东西，是离开前的那年，我带母亲去西岳商场买衣服，母亲摇手说不买衣服了，去年买的枣红棉袄还新着呢，你还是别浪费钱了。我看母亲执意不买也没勉强，想给母亲钱让随便买去。母亲用商量的口吻说：“给妈能买一张秦腔碟片吗？”我笑了，那有啥商量的，一下要了十张，母亲脸色紧张地说：“娃，不敢太多，再多就不要了。”给母亲挑了四张好看的碟片，母亲像抱着小时候的我一样搂着那些碟片。我心酸了，那是不到一百块钱的东西啊！那几张碟片给母亲带来了莫大的快乐，母亲人生最大的爱好是看戏，每每姑妈大姑小姑来了，母亲都要放碟片；有时天下雨了她也把村里的同龄人叫到家里看戏。

母亲的人生最后时光是幸福的，母亲也不再为钱发愁。母亲离开的那年前夕，在我家呆了二十二天。母亲和我无话不说地度过了那些天。我把母亲骑车送到南塘口，母亲不放心地说：“照顾好媳妇，我闲了再来，把你的电话给妈写一下。”我点了点头说：“好吧。”从地上捡起一个废烟盒写了自己的手机号递给母亲，那一次的对话，谁也没想到，是和母亲最后一句对话。永远和母亲也说不成了，十几天后母亲走了，我看到的母亲已是双目紧闭没了正常呼吸……快到母亲节了，想念那远去的母亲，愿母亲在天堂里一切安好，也愿天下所有母亲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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