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
二十多年前,在南郊大雁塔下,我站在小树林里,读完了一部《白鹿原》,从此记住了陈忠实这三个字。
《白鹿原》的第一句就震撼了我。这个句式不是陈老师发明的,是从作家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第一句生发的。不同的是,马尔克斯只是用倒叙引入场景,陈忠实则变成了如《红楼梦》的开篇词一样,给整个小说奠定了一个基础。
在《白鹿原》问世前,很少有人知道有个原叫白鹿原。白鹿原之所以成为今天这样一个文化的高地,是起于陈忠实的。
多年以后,缘分使然,我见到了陈忠实先生。2002年元旦刚过,灞桥区文化馆君利馆长请先生来馆里,于是有了第一次见面。那天,先生穿了件灰衣服,气色非常好,脸色红润,双目炯炯,精神饱满。
座谈会上,君利馆长给先生介绍:“这就是那个姚安,写诗的,诗写得不错。”先生说:“听君利说过,你是咱灞桥写诗的,写得不错!诗能写出感觉的不多,你要好好闹,要坚持。”先生底气很足,声音不大,但是震动大,声波有力。
说真的,当时我写得并不多。先生是我崇拜的作家,所以我只有点头的份。站在阳光中的小树林看《白鹿原》时,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这么一天,能遇到写出这部书的大作家。
2009年正月十五,区上要在灞河湿地公园办灯会。灯会第一天,陈老师来了。我们街道是灯展的第三家,在前面两家陈老师没有下车。到我们这时,锣鼓敲得热火朝天,聚集的人非常多,陈老师下了车,激动地说:“郭家滩的锣鼓家伙敲得好!”
他问我:“你也在这里?”我大声说:“我现在调到基层了,负责文化工作”。他说:“好好好,好好干。”我凑到他耳边说:“我正准备对诗歌进行一个梳理,有机会了希望你看一看,指导一下。”他当即大声说:“好,回头你来,把你的想法再详细地说一下,我能帮上什么忙,尽管吭气。”
这时,锣鼓越来越卖力,声音越来越大,很带劲,有情绪。陈老师也不自觉地走进队伍与锣鼓队一起舞起来,兴致非常高。
花开花落,秋去春来。又一个春天,我陪父母郊游,在薄姬冢的广场上遇见了先生。他带了几个人,在偌大的广场上考察什么。
我上前问好,说:“我是姚安。”“哦,姚安!想起了,写新诗的,写现代诗话,诗话不好写。”然后,他指着旁边一个微胖的人说:“这是熊召政老师,熊先生写了《张居正》,那个书非常深厚,人物很伟大。”我连连对着熊老师作揖,说:“知道知道,久仰久仰!”
我又问候先生最近身体如何,陈老师说:“还可以。”看着他的脸色,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嘴动了动,没好意思再问什么。这时,陈老师说:“熊老师没有到过白鹿原,我带他到这里转转,一会儿去霸陵再看看。”我说:“好!这些地方值得看看,你多保重身体!”
白鹿原上就此告别,竟然成了人生的告别。
先生四七祭日那天早晨,我去了原下的西蒋村。在一娃兄的陪同下,冒着大雨,穿过先生祖居的小树林,来到先生的旧居。进到先生书房,在先生曾经写过《白鹿原》的小低桌上,我记下了心中的感受——
“是铅灰的/雨一层又一层泼下来/湿的原坡升起了浓重的雾霭/脚踩下去,不知是没了脚/还是没了腿//山远到江南/夏迟在春寒/陈家坡下,西蒋村外/樱桃红时的季节/八百里秦川/九州山河/江南江北/都停在,这个雨季/停在白鹿原”。
在《追风筝的人》里,卡勒德·胡赛尼说:“时间很贪婪——有时候,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细节。”与先生的过往都慢慢地被吞噬了,只剩下这些苍白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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