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
很多年前的冬天,一个叫“长”的孩子出生了。他“哇”地哭了半声,便住了口。是知道些什么,还是天太冷把音儿冻住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回应。狗没叫一下,鸟没唱一声,就连狸猫从墙头爬过,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乡下女人记性不好。日子过着过着,就把好多人、好多事漏掉了。走路讨水喝地问:大嫂,跟前几个?
五个?六个?算上给人家的,六个吧。
她们没有树的记性好,甚至还不如一株豆角、辣椒。大树不出声,但一年一年的,活得比谁都明白:当年谁把他栽倒了这里,浇了几瓢水,封了几掀土,这片的阳光什么时候最热烈,它的根伸到哪里能吸到水,周围的树木,哪一棵对它友好,它把这些都记录在自己的纹理中。
豆角子没有树长寿,也活得明明白白。谷雨前后,何家媳妇把豆角种点到土壤中,桑老太趟着露水给它捉虫,它在哪一天开出第一朵小蓝花,它这一季子生育了多少子女,包括被虫子咬坏的,它都记着,并在棵子上用小疙瘩做了记号。
黑矾白矾,心里烦;花椒胡椒,心里娇。女人怀里搂着长栓,手指着长的额头,说。长,怯怯地挪到一个角落里。
死远点,眼不见,心不烦!长慢慢退出女人的视线。
五几年的西安,多了两个外乡人。他们把大儿子寄放到孩子姥姥家,把二儿子送了人,到西安逃活。那个时候,孩子的姥爷因事收了监,孩子的父亲算错了账,丢了工作。女人在家中是老大,一群张嘴的要食吃,没办法。
女人在西安跟人(当奶妈),照看一个叫毛毛的孩子。女人把毛毛视为亲生,须臾不离。这期间,她把一个叫长的孩子生在亳州,又去了西安。用丰盈的奶水,把个毛毛喂得生龙活虎。
三年后,他们抱着另一个叫长栓的男孩回到了老家。是有缘无分,还是上辈子的宿怨,四岁的长,自此,再无白昼。从晨起到黄昏,从黑夜到黎明,长吃没吃饭,在哪里睡觉,衣服会不会穿,没有人想起来。长的姥姥为此怒斥女人,指着她心爱的长栓,说:长栓,短命鬼。你不好好待长。女人也羞愧过,但依然无法给长一丝一毫的温暖。要知道,她对庄上每一个孩子,都疼爱有加。
日子艰辛,长给大人一样吃萋萋芽拌秫壳子,他柔嫩的小胃,无法承受。它们就像石块一样板结在他的肠道里,一天一天拉不下来。长不敢吭声,终于在第五天夜里,带着坚硬的屎坨坨,去了。
别人问几个孩子,女人从没加上过长。庄上还有几个跟她一样,把孩子漏掉的人。黑脸的妈、傻七儿的妈、大豆的妈,她们都记不清自己有几个孩子,她们没有一株豆角、一棵树的记性好。
听女人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已经是三四十年以后的事了。她讲了很多细节,无端地心疼那个从未谋面的长。想想在漫漫的长夜中,一个四岁孩子的孤独无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世上走这一遭。
女人总爱说这一段,并不掩饰自己的恶毒。经过几十年的岁月,长还是挣扎着浮了上来。无声而又胆怯地立在墙角,用眼神一遍遍询问。女人的心被审得鲜血直流。
女人似乎,并不想让它愈合。
(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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