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十三》：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寇文静

2018年底，曹保平导演的作品《狗十三》，在尘封了五年之后，终于上映。这部现实主义风格的影片，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国产电影。

不同于以往的青春片，《狗十三》没有颜值在线的演员，没有美化生活的剧情，更没有恶俗的套路，有的只是真实，真实而残酷的成长历程。影片讲述十三岁的初中女生李玩由于父母离异，一直生活在爷爷奶奶家。父亲和继母又生了个小男孩，因不知如何告诉女儿，便决定先买只小狗陪伴李玩。李玩给小狗取名“爱因斯坦”，却不料小狗意外走失。这之后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迫于压力，李玩不停地妥协，最终压抑自己，隐藏自己，成为大人眼中“懂事”“长大”的人。

李玩的“成长”是通过一些看似简单的小事，一点点累积起来的。有那么几个片段，看完电影后还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想起来，都令人倍感压抑和心痛。

片段一，是爱因斯坦走失后，家人没有去寻找，却用另一只同品种的小狗来哄骗李玩。气愤的李玩出去散心，而奶奶因为去找她迷了路。父亲气急败坏对她一顿暴打，强迫她承认自己错了。李玩委屈至极，但只能屈服。父亲不会理解她对小狗的感情，只认为她是在胡闹。

无处宣泄的李玩在浴室边洗澡边痛哭。被父亲打破的手还在流血，外在的伤口会长好，心里的伤口，只能自己慢慢舔舐。洗澡在这里隐喻身体经过清洗后，她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当她从浴室出来时，导演将镜头改为第一视角，颤颤巍巍地推进到父亲面前。这正体现了李玩被父亲施以暴力后胆怯、紧张的心态。父亲也是爱她的，但方法非常有问题。如同太多的中国式家庭一样，父母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用他们的想法去理解孩子的想法，不会换位思考，缺乏理解和沟通。

片段二，是从故事的地点设定为西安，大人们从头至尾的陕西方言都可以看出，李玩的家庭是非常传统的中国家庭，因此，全家人对李玩的弟弟昭昭无比宠溺。昭昭拿着棍子逗狗，狗随即咬了昭昭。此时全家人都心疼坏了，继母喊着要把狗送去狗肉馆，父亲也拿着拖把打狗。而李玩，两次阻止了父亲。

当她温柔地抚摸小狗的时候，狂吠不止的小狗停了下来，安静地趴在了地上。那一刻，李玩哭了，那只狗分明就是自己，它同自己一样，只需要温暖的陪伴。也就是在那一刻，李玩轻声叫它“爱因斯坦”，她在心底承认了这只代替爱因斯坦的小狗。

片段三，是李玩在物理竞赛中得了奖，有了保送高中的资格。父亲非常高兴，召集亲朋好友为她庆祝。酒桌上，端来一盘红烧狗肉，父亲的朋友特意为李玩夹了一块，说这是店里的招牌菜。几秒钟的尴尬之后，李玩“懂事”地说了句“谢谢叔叔”，强作镇定地吃下了那块狗肉。

电影演到这里，李玩已经变为大人喜欢的乖小孩。吃下狗肉，就是彻底背弃了曾经的自己。中国式的教育，其弊端就在于把富有个性的人，奴化为复制品般的人，千篇一律。那些显露出来的天赋，常常被质疑、被打压，最终，我们都变成了平凡的人。

导演给影片取名《狗十三》，英文名EinsteinandEin-stein,其实是一个隐喻。十三岁的李玩，被大人以各种方式哄骗，最终驯服，正如爱因斯坦（Einstein）这只狗一样。跟爷爷奶奶生活的她，本质上是缺爱的，小狗是她心灵的慰藉，也是她本人的象征。而英文名Einstein和Einstein，既是指爱因斯坦这只狗和被隐喻成狗的李玩，也是指真正的爱因斯坦和冒充的爱因斯坦，因为在李玩的心中，最终接受了冒充的爱因斯坦。

可以发现，导演在看似平铺直叙的影片中，放入了自己对中国重男轻女思想的思考，深挖了中国式教育的弊端，同时对李玩之外的角色描写也呈现出了丰富的层级和张力，会让人不停地反思。

例如李玩的表姐堂堂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大人眼中学习好又会察言观色的好孩子，到后来选择跟并不是那么喜欢的男友分手，以及在路上意外看到曾走失的爱因斯坦，拉着李玩去质问狗主人。我们能从这些情节中看出，她开始寻找丢失的自我，开始对生命有了自己的思考。

又例如李玩的父亲这个角色。他带着李玩去流浪狗收容所找爱因斯坦，却得知小狗绝食而死。小狗的死他是有责任的，因此他心里也不好受。当女儿感激他没有把狗送到狗肉店时，我看到了这个男人眼中的泪，那一瞬，让人异常难过。可是他马上用手抹掉了眼泪，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因为他不忍让女儿看到一个父亲的脆弱。

曹保平导演在接受采访时曾说：“《狗十三》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戏剧冲突，但是它里面的劲特别大。”的确，当你反复去回想影片的一些细节时，总会产生更多更深的理解。

想起片头，李玩对着镜头说起买红毛衣还是绿毛衣的问题，喜欢夏天还是冬天的问题，以及关于平行宇宙的想法。对世界有所思考，有所热爱，那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应有的状态。我们中有多少人，被迫变为了大人，再也没有热爱，再也找不回自己。

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作者系甘肃省社会科学院数据中心馆员、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戏剧与影视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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