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釉陶艺术的 前思后想 □张朋川（苏州大学博导）

唐代三彩釉陶持莲女坐俑

“中华古代釉陶艺术展”集中选取了汉代、北朝、唐代三个釉陶的重要发展时期的作品，尤其是汉代、北朝的釉陶中有以前未有认知的新品种和新工艺，使我们可追寻唐代彩釉陶兴起的来龙去脉，这对中国釉陶艺术的研究会是有力的推动。

单色陶衣是釉陶的前身

釉的产生和在商周陶瓷上的初步运用

釉陶的陶胎与陶衣的关系，有如体质和皮肤的关系。陶胎主要与实用功能有关，而陶釉的施用却与审美观念、社会风尚、技术条件等因素有关。究其源头，可上溯自远古的施陶衣的陶器。

近年来，学界对中国陶器起源问题的研究有重大的突破，2012年，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出土了两万年前的陶器。2004年，湖南道县玉蟾岩遗址出土了一些陶片，据测定距今约1.4万~2.1万年，可以说中国是陶器最早出现的地区之一。这些原始陶片，烧成温度低，质地疏松，勉以为用。目前在国内陶器上最早出现陶衣的是上山文化，位于浙江金华浦阳江上游的上山遗址，距今约为10000年，出土的陶器以夹炭红衣陶为主，晚期陶器出现了在红色陶衣上的白彩装饰。

陶瓷上的釉一般以石英、长石、滑石、黏土为原料，经研磨加水成釉浆，经烧制成为覆盖在陶瓷制品表面上的玻璃质薄层。釉的烧成温度较陶衣的烧成温度要高，并且具有玻璃质地的透明感。中国古代先民最先是在商代原始瓷器上施用青釉，把商代原始瓷器视为釉陶，后来依据胎土的不同，以瓷土作胎，烧成温度高达1100℃以上，以此区分出原始瓷器。印纹硬陶的烧成温度也可达1100℃以上，有的器表上似有薄釉，当时还出现了原始瓷器与印纹陶出于同一龙窑的情况。在安阳殷墟一期遗址中，釉陶、硬陶与原始瓷共出，而且釉陶和原始瓷都有瓿的器形。

可见商代的釉陶、硬陶和原始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出现了成系列仿青铜器的原始青瓷，它是以瓷土作坯，放在龙窑中经高温烧制而成，相对应的釉陶逐渐减少，因此我认为在商周时期釉陶与青瓷都未成熟，商周时期实际上是陶器向瓷器过渡的时期。

汉代釉陶与早期青瓷的分道扬镳

汉代是釉陶和青瓷走向成熟的时期。

汉代釉陶中的一支，是以铁为呈色剂的黄褐色釉陶器，主要产于浙江上虞一带，并且与原始瓷不容易区分，釉陶品种有双系敞口壶、双耳罐、鼎等，其中的一些壶和罐是生活中使用的贮盛器。我们认为汉代的这一支釉陶，是原始青瓷的孪生兄弟，是向青瓷过渡的产物。

在西汉晚期，釉陶的釉彩工艺有了新的变化，出现了褐彩为底绿彩为纹的釉陶，被称为复彩釉陶。这次展出的汉代釉陶多数属于这一类型。这类复彩釉陶主要的器形有灶、仓、囷、高柄灯、博山炉、樽、奁、鼎、动物形壶等，部分的复彩釉陶是属于随葬墓中的明器，这类复彩釉陶主要分布在黄河流域。

东汉初期盛行低温铅釉陶，成为釉陶中的主要产品。这类低温铅釉陶多出产于我国北方，烧成温度800℃左右。主要釉彩为绿色，还有黄褐、赭褐等色釉。绿釉的色调较浓重，遮盖性较强，出土后在绿釉的表面有银白色的覆盖膜，被称为银釉陶器，以祭奠的明器为主，器形有熊形灯、羽觞、樽、魁等。东汉中期出现了成熟的青色釉瓷器，其逐渐代替了原始青瓷器，浙江上虞一带由此进入了青瓷时代。与此同时，釉陶也在北方地区发展成熟，由单色釉发展为复色釉，开启了彩釉时代。

北朝釉陶为白瓷产生打下基础

两晋时期是青瓷发展的重要阶段，低温铅釉陶逐渐衰退消亡。由于南方和北方的长期对峙，青瓷在北方发展较慢。在北齐王朝，邻近北齐首都的相州窑在新的技术条件下，陶瓷业有着开创性的迅猛发展。此次古代釉陶艺术展中展出的北齐釉陶，反映出相州窑釉陶在艺术风貌、器物造型、胎质、釉料、装饰工艺等方面取得的新成就，而且能看出波斯艺术、佛教艺术对其的影响。

这次展出的北齐相州窑釉陶展品，釉彩很丰富，有绿、黄、褐红、褐黄、黑、白等颜色，器形有塔式瓶、三系罐、四系盖罐、双耳瓶、深腹杯、盘口瓶、三角形纽盘口壶、罐等。其中，展出的一些器形是受到西方艺术影响产生的新器形。如：米黄釉葡萄叶纹印花杯是仿萨珊金器的造型；白釉黄绿彩杯是仿西方玻璃器的造型。相州窑有一类白釉加复彩的陶器，十分接近白瓷。安阳洪河屯北朝武平六年范粹墓，曾出土了一件白釉绿彩长颈瓶，在《中国陶瓷全集·三国两晋南北朝》卷中把这件长颈瓶列入瓷器，但这类白釉陶的烧成温度较低，尚达不到烧制瓷器所要达到的高温要求，但也表明相州窑白釉陶为白瓷的产生打下了基础。此次展出的《北朝单色釉陶塔式瓶》呈酱黄色微泛红，釉色均匀、光亮，品相极佳。此瓶上为撇口，下为扁鼓腹，颈部较长有五突楞，与器腹和瓶口相叠恰成七阶，暗喻“七级浮屠”，是北朝佛教兴盛期的佳作。

唐代釉陶艺术达到高峰

西安和洛阳的唐三彩，集天下良工，纳八方风采，达到了釉陶艺术的高峰。

展览中的唐代釉陶是以三彩器为代表，虽然在各大博物馆常有唐三彩精品的展出，但这次展览中的唐三彩展品，可谓精品荟萃，不乏夺目的亮点。这次展出的三彩凤首壶共有三把，其中三彩骑马狩猎纹凤首壶，有着鲜明的波斯风格。另一件凤首壶上的仕女旋舞图像已带有本土化的迹象，旋舞本是胡人女子演出的以旋转为特色的舞蹈，但这件凤首壶上跳旋舞的不是胡女，而是穿着唐人服装的舞女。在西安唐代韩休墓的墓室壁画中，画着与之相像的唐女旋舞图，表明胡旋舞的舞蹈样式已成为唐代各族共有的一种舞式，这件凤首壶及壶腹的唐女旋舞图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印证。还有一件唐代三彩釉陶胡旋舞纹凤首壶，壶口开于凤首之上，细长颈，凤嘴张开口衔宝珠，忍冬形曲形柄连接于壶口和肩之间。腹部两面均有纹饰，在一圈卷叶纹中间绘有一胡人舞伎，左腿盘于右腿之上，丝带飘飘，婀娜多姿。通体施黄、绿、蓝、白等釉色。胡旋舞出自中亚的康国，《新唐书·礼乐志十一》有“胡旋舞，舞者立毬上，旋转如风”的记述，唐时传入中原，以各种旋转动作为主，该器可谓展示唐代胡旋舞的经典之作。

同时，此次展出的唐代三彩釉陶女俑，眉清目秀，高鼻小嘴，头梳乌蛮髻，面含微笑，线条优美。俑身穿长裙，如意结自然垂于胸前。长裙施黄蓝白釉，釉色鲜明，衣领的一圈钴蓝釉更是显得与众不同。她欠身侧立，举目远眺，靓妆炫服，尽显唐朝贵妇的自信与美丽。

唐三彩展览是无马不成展的，但这次展览仅选了一匹马，自有出众之处。唐三彩的马分为两大类：一是长期跋涉在丝绸之路上的走马；二是养在苑囿中供人观瞻的名贵马。这次展出的三彩马装饰华美，额饰铜当卢，身挂金杏叶，鞍披丝絮巾，是彰显乘坐者贵人身份的苑马。马身上鲜亮的蓝、赭、白、黑等釉彩错落有致地施用，使得骏马显得华丽高贵。

人们印象中的唐三彩俱是明器，在西安、洛阳出土的三彩器都是出土在等级很高的大墓中，作为墓的守护，成对的天王、镇墓兽分列墓的四角。车马仪仗、侍从奴婢各置两侧耳室中，留存下唐代贵族生活的立体彩色写照，也成为唐三彩器物的主体。近年在河北内丘邢窑和河南巩义黄冶窑的考古发掘中，出土的唐三彩不少是生活用器。在这次展览的唐三彩展品中，如意头花口盘、白底蓝点罐、鱼形壶、彩釉盘、烛台、花釉脉枕、龙柄凤首壶都是在生活中可以使用的器具。这些色调绚丽的三彩器具，不仅是实用品，也是华美的观赏品。

唐三彩岂止是三彩，中华古代釉陶艺术展上的唐三彩展品，淋漓尽致展现了各色彩釉，宝石蓝、金桔黄、象牙白、铁朱赭、黝漆黑、芳草绿等釉色在器物上交相辉映。唐三彩燃起了釉彩灿烂的不落烟花，开启了彩釉陶瓷的新篇章。

“中华古代釉陶艺术展”向我们讲述了中华古陶艺术走向亮丽光彩的故事，让我们永久地仰望中华古代釉陶的艺术之光。

本版图片由西安美术学院史论系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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