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文化 □马 婷

小时候是不知道周礼的，也不知道周原大地，身处其中，日日浸染着，只是不晓得这还有个说法名号。后来看《封神榜》，看到武王从西岐出发，浩浩荡荡，讨伐殷商，才知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是西岐旧址，将士们踏过的……心中便有种神圣的感觉。再后来学历史，摇头晃脑的背诵，史上第一个定都西安的朝代是西周，当时的西安称为镐京，才知道原来生长的地方就是西周的发源地，却依然不知道周礼为何物。等到了高三，开始记《四书五经》，也知晓了五经中的《礼记》分为三礼，其一就是《周礼》，这算是第一次听说，书却没读，考试只考名录，所以，它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书名。

就这么长大了，不知不觉间。

那日参加一场晚宴，晚宴是美名，实际上就是一群长安城的贤士，聚在一起，吃酒畅聊。起初人没来齐时，都坐在包间旁边的休息区饮茶，间或吃一些瓜果。一会儿，人到齐了，要就座时，却难了，一个个往后躲着，互相推让，都要把主座让给最尊贵的人，可都是贤士，哪能分得清谁最有威望呢，于是都提议按照年龄长幼来坐，年龄最大的，名望或许又不大，犹犹豫豫，依旧推让着不敢坐。我只能愣愣地站一旁看着这些先生们自谦，心下知道门口的那个位置是我的，因为在长安城，无论何时饭局，我皆是年龄最小，身份最低的，有时笑称，成日里跟着年长者们混迹，吃饭时就占个看桌子的位置。

在西府，吃筵席时，上菜口的位置一般都是看桌子的，负责照看宾客们吃饭饮酒。而我每次都不用排，就站在门口的位置等着，虽知那个位置是我的，也是不敢立即坐上去，得等到长者们都坐下了，才敢拉开凳子。可谁知，他们就是推让着定不下来位子，我看的有趣，这时，不知是谁笑称着“都不要推让了，坐吧，都是你们西府人害的，太讲究礼数……”

“西府人害的”，我不觉惊讶，思忖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周礼文化的浸润，只当是书中有这两字，“夫礼之初起诸饮食”，成语“钟鸣鼎食”不就描绘的是古代贵族吃饭敲着钟，列鼎而食的场景，如此说来，现今之饭局，其实已简明很多。于是请教旁边博学者，而后知，西周时吃饭之规矩诸多，先是坐，天子坐的席子五重，诸侯之席三重，大夫之席两重；再是吃，天子用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然后依次是卿大夫、大夫、元士等；在不同礼仪场合，由于身份地位的不同，喝酒的酒杯也不同，一觚一爵、用以斟饮，十觚九爵，是礼仪中的最高规格……

原来有如此明细，当下就欣喜起来，没出校门前，时常在课本中看到这个词，出校门后，时常于乡友口中听到这个词，也渐渐为身处周礼之乡，受周原文化影响而骄傲，可就是不知，究竟何为周礼，而今顿悟，身在其中，早就被其潜移默化的影响，我还非要寻个解释说明。

于是思索，想起儿时在家，每有客人到来与父母谈话，一般都不被允许坐一旁听，偶有例外，默许我坐在一侧，或看电视，或看书本，其间也是必不能发出声响的，比如吃东西，比如插一句话，那定是要挨骂的，用母亲的话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大人说话，小孩子吃东西没礼貌”，这些琐碎，虽记得，却不那么刻骨铭心，唯一件事，让我终身难忘……

那日相邻而居的老者从地里回家，发现家门紧锁，家人不知去了何处未归。我正和母亲坐在门口的石墩上，老者口渴难耐，母亲便让我进去倒杯水端给他。因我们家族辈分颇高，我与那老者其实是平辈，但我那时并不懂得这些。水倒好端出来后，递于他手上，自然纯粹，也没想这一眨眼的工夫，就犯了错，母亲虽不悦，却也没当面发作，我也愚钝，并不知自己有何不妥，等回到家中，狂风暴雨便骤然来临，母亲只说觉得羞愧，原来我在递给老者水时，是单手递上，而他接时，是双手而接，这便让母亲觉得，没有教育好我，深感丢人。可那时，我才读小学，这些礼仪，实在不知，一下子被母亲教诲，也是如醍醐灌顶，刻骨铭心，从此到大，无论何时，给别人递东西，皆是双手奉上。

印象深刻的是初三时，全班同学给老师递试卷还是何物，只有我一人双手递送，不想被老师就此称赞，现在想来，这些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常识，可不就是周礼文化的影响。

再如小时吃饭，必得大人动了筷子，小孩才能开始，席间断不能发出声响，饭嚼在嘴里，定不能说话，给客人敬酒，杯子须得落低……点点滴滴，实在是多。回想起来，或许当时父母，也并不知晓何为周礼，只是多年的礼仪教养，早已约定成俗，让他们坚毅地认为，该以此约束子女，而我也便悄无声息地被影响了。

如此种种情景，一下子涌入心头，方才明白，周礼文化原早已刻印在心。等回到家中，再翻开书本来，仔细研读，而后知，周朝伊始，为配合政治上维护宗周统治的分封制，周公旦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了全面革新，将上古至殷商的礼乐进行大规模的整理、改造，创建了一整套具体可操作的礼乐制度，包括饮食、起居、祭祀、丧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纳入“礼”的范畴，使其成为系统化的社会典章制度和行为规范，从而形成孔子所景仰的“郁郁乎文哉”的礼乐文化。

几千年了，我们的祖先，何其智慧，以礼束人，贯穿生活处处，延续到现今，虽不若先前严明，却也是必有一二流传下来，便形成了如今我们所遵从的礼数。难怪，一场饭局，谦让间尽显尊重，不觉惊叹，原吃喝玩乐，皆有学问暗含其中。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如若诸人都能传承，互相以礼相待，常怀谦和之心，时时以温、良、恭、俭、让约束自己，想必世人定能你来我往，温情满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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