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岁月长

宋晓梅山里的岁月因为安静而格外悠长，一月里还是草木苍黄，二月里已是绿意盎然，三月里有雨淅沥沥，桃花谢了，李花开了。四月里，山乡四野青绿浓密，春风徐来，水田池塘微波涟漪圈圈荡开，空气里满是名色花香混合的馥郁。

这时节，送进大棚里的菌袋上木耳已密密匝匝，朵朵肥厚，阳光照进大棚，闪着油润的光泽。

五月二号那天一大早，县上的干部就来了，个个提袋进棚，摘了满袋出来，帮忙晾晒在阳光底下。已经晒干的黑木耳有一百多斤了，干部们走时每人买了些，每斤给的35元，比市面价高五元。

五月的阳光已微燥，收完晾晒的木耳，黄昏时分，老婆踹上饭食，绿豆稀饭，新发的鱼香丝焖新蚕豆，青嫩鲜美，这是老黄最喜欢的饭食。蚕豆那是冬天草木凋零，而蚕苗经霜雪依然青绿，春四月就丰收了的庄稼，晒干了就是捶不烂、嚼不动的老蚕豆，老黄觉得自己就像这蚕豆，历经岁月风霜而无惧风雨。就着蚕豆老黄喝了几杯，四十六年来，老黄第一次觉得人生这样欢畅无忧，这样扬眉吐气。

去年腊八这一天自家搬进了集镇上的移民搬迁房，二层的小楼，窗明净几。女儿黄妍在西安上大专，假期赶回家来，儿子黄波在城里念高中，放假回来住上新屋，就连自己那成天唠叨的老婆也不再碎嘴，每天好脾气地在厨房操持饭食，饭桌上笑吟吟地给一家人添饭夹菜。

有时，在自家的大棚里摘木耳，老黄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想去年的这些时候，自己还在老屋那山沟沟里干活，四周的山黑压压地矗立在头顶上，不晓得是不是心里愁苦的原因，那山就像是口锅盖直逼人的脑门而来，让人透不过气。

山里的每一天都辛苦，不是喂猪就是放牛，要么就到田里、地里伺弄庄稼，除去吃喝，也余不下多少粮食。稍有闲暇，就到屋外门堂一转去摘茶，初春芽头价好，但枝头焦枯，没得芽头。夏秋倒是多，但卖不上个好价，都说这个镇茶好，但一年下来，顶多就是三四千块钱。这一年到头没闲过，可是自家的光景还是过得不如人家，同院子里的人外出打工，过年回来背着大包小包，还能挣个四五万。待在家里的，虽没有大项收入，但人家过的清闲自在啊。

一年忙到头，除去俩孩子上学的开销，所剩无几，老婆是一年四季没买过换季衣裳，在这条深沟沟里住着，手机信号不好，一条鹅肠子似的小路，一下雨就又湿又滑，踩一脚烂泥。遇到淋雨，滑坡垮沟，就跟外界彻底断了联系。日子过得不舒心，老黄两口子看着老相，孩子也闷，见了人没话说。

2015年，自家当上了贫困户，老婆那叫一个唠叨，村干部上门来，老婆吵吵“哎呀，这日子过得烂包的，羞死人了，还成贫苦户了”，镇上干部来，老婆叽叽喳喳也是不消停，“丢人啦，我娘家几代都是富人啊，跟老黄成了穷人了，都没脸回娘家喽”，县上干部来，老婆不打照面，好不容易从地里叫回来，女人一脚在门里，一脚门外，准备吵吵完就闪人，县委办的干部和风细雨劝住她：

“莫急吆，大家会给你们想办法嘛，穷帽子又没长根啊。”

“有啥子办法想嘛……”

“首先把房子问题解决了，享受移民搬迁，国家人头上补两万五，这都十万了，拆迁旧房，人头上还要补，你们再添不到多少，就搬到街上去了，娃娃上学就方便了。”

……

女人开始安静，然后坐下来，拿出土地证、林权证、合疗证本本、一卡通，一一交家底。

交通不便，两口子勤劳朴实，但缺技术，缺致富眼光。找到问题症结，对症下药，首先移民搬迁，解决住房问题。接着给其补助，女儿黄妍上中高职，国家一次性给了扶贫补助3000元，在县城上高中的儿子黄波也得到了1500元助学金，还免了住宿费用，家里的大项开支有了着落，老黄觉得压在头上的愁帽子轻了许多。

“老黄，明天来社区参加袋料木耳培训。”社区书记李长军打电话喊他来。上了课，木耳栽种方面的专家还到地头手把手教大家，老黄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上课认真听，回家后按专家教的反复捣鼓，这技术是学到家了。社区成立合作社建大棚，老黄第一个入股，投了两千袋，每袋自己只掏六毛钱，剩下的费用县上买了单。开春后，孩子们上学了，老黄把牛放上坡，就和老婆在大棚里忙碌，老婆脾气温和了许多，饭点上赶回去做饭送到大棚来，老黄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县上从黑龙江请过来的黑木耳专家会按时到大棚来招呼大家揭棚透光、喷啉洒水、倾洒消毒，没费多少心思，星星点点的耳朵就冒出来了。

眼看就立夏，木耳结的更加繁密，黑蝴蝶般地一朵朵密缀在菌袋上，放眼望去，大棚里密匝匝一片，耳朵带着菌体丰富的营养肥厚柔软。老黄满心欢愉捧着一把黑木耳走进社区，“李书记啊，今年，给我老黄把贫困帽帽取了，我老黄也不是落后的人”。

“你老黄要得请回客才得行哦，你看你这几年变化大的”社区干部一起打吆喝。

“得行、得行……”老黄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你说了不算，你老婆说了才算”，大家打趣道。

“就是我老婆让我来请你们的嘛”，黄四喜第一次觉得当众承认怕老婆也不丢人。

五月忙月，割油菜、挖土豆、冬水田里培上的秧苗绿油油，犁田耙田，割麦插秧，庄稼人没有闲月，大家也没空上老黄家吃饭。

立夏过后就小满，秋收冬藏，一季赶着一季，山村岁月长，只要日子有奔头，再长再忙也不觉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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