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
一
去年六月的某天,我乘坐一辆破旧的本田车行驶在青海的土地上,苍茫辽阔的土地无边无际,让人自觉卑微如尘埃。远处的雪山与草地连绵不断,吸引着我的目光,偶尔出现的一群牦牛,给来自西南山区的我一种陌生的惊喜。司机哼着小调,驾车疾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上,仿佛不在乎自身的卑微与渺小。想来也是如此,在这样的土地上,无论怎么折腾,都会感到造物主的伟大与自身的卑微。
路没有尽头,但时间总会走到昼夜的分割点。傍晚七点,雪山的头顶逐渐泛黄,那些晶莹剔透的雪,被黄昏的阳光一丝丝地染成黄色,与山脚下的草地相呼应。黑夜很快降临,车窗外只剩下墨黑。黑夜总是一视同仁,无论是在西部的高原,还是在东部的平原,都会遮住你的目光,让你看不清天与地。
晚上九点左右,抵达黑马河。行驶了几百公里之后,在这祖国的西北深处、高原的腹地,看到有人烟的小镇,难免感到一阵亲切。走进街道,人声鼎沸,各个餐馆几乎满座,这让我感到很是惊奇——在这高原之上,还能见到这么多人。
踏上西行之路时,我并不知道黑马河。对于我来说,这儿不过是青海湖边上的一个小镇,是一个歇脚的地方。当司机告诉我们,黑马
河是观看青海湖日出最佳地点时,颇感意外。这是什么地方?黑马河,有河流吗?
其实不用纠结黑马河到底有没有河流。当来自全世界的人陆陆续续走到这个地方,本身便是一条河流,一条汇聚故事的河流,顺着青海的公路与青海湖岸不断流淌。
二
走出西安火车站时,阳光依旧,古老的城墙在阳光中泛黄,展示出历史的沧桑。柔和的光线洒满街道,空气中有一种密不透风的沉闷,让人想要抓狂却又无可奈何。
朋友戴着墨镜,穿着黑色七分裤、白色衬衫,站在出站口。他乡见故知,没想到我们从家乡小学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会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西安。
朋友来到西安已经三年了,对于这三年的过往,我知道的不多。只记得,去年我刚毕业时,某个深夜接到一个来自西安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自己在给公司做展览的时候,展览板从高处砸下来,砸到了一个来自外地的农民工。
深夜听到这么一件事,我顿时惊醒,心想不会是弄出人命了吧。人命倒是没出,不过把腿砸断了,正在协商赔偿的事情。听到他这么说,我才放下心来,不过也有些担心,这得赔多少钱啊。我问他,他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钱倒是不用担心,这几年在西安,一直都在做兼职,勉强能够解决。
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后来所说的话语,都不太记得,只记得他最后说,想要好好读书了。这句话,决定了他未来的路。
深夜,我们走在校园里的足球场上,恬静的校园让人心生向往。朋友告诉我,今年七月过后,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这次答应与我一起去青海,也是给自己一个毕业旅行。
准备回家吗?我问他。他说暂时不想回去,现在已经考上了西安的另一所本科院校,准备继续读下去,以后说不定还会读研究生呢!听他这么说,我为他感到高兴。之后听到的故事,则让我看到他的成长。
三
他上高中时学习并不上心,连续参加两年高考,都没上二本。第二次高考之后,父母的意见是再读一年高三,但他已完全没了心思,胡乱填了西安一所专科学校。
因意见不同,他与父亲关系闹僵了。父亲在他决定前往西安时,撂下一句狠话:“你要是去读那个垃圾学校,就别想老子再给你打生活费!”不服软的他也撂下一句狠话:“不要就不要,没有那点生活费我也饿不死!”
他来到西安,面对着这座城市的古老历史,也面对着没有朋友的生活。
来到西安之后,他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先去了解这座城市的辉煌历史,而是投身到各种兼职中——既然来了,就得想办法活下去,狠话都撂了,总不能再厚着脸皮打电话回家要生活费吧?他说,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只能到大街上给别人发传单,到餐馆刷盘子。时间一长,就慢慢摸索出一些门道来,便带着几个同学,给一家公司做展览。一年下来,收入竟然比一般的工薪阶层还多些。
“也只有那个时候,我才在这座城市真正站住了脚,不用想着这个月过了下个月怎么办。”他打了一个电话给父亲,说就算他不打生活费,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不过这样下来,便荒废了学业,因为上课的时间,他大多跑出去做兼职了。
“还记得去年我给你打电话吗?”说完这段故事,他问我,“如果不是因为去年那件事,可能我早就从学校出来了,还读什么书啊!”这倒让我感到有些惊讶,对于他来说,一边读书一边挣钱,不是挺好的吗?
“人在成功的时候,总是容易膨胀。”我们在广场上走完四圈的时候,他说出内心的一些感受。在未发生事故之前,取得的成功,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学生。总想着,这书读不读已经无所谓,既然还未毕业就能比别人挣得多,完不完成学业又有什么关系呢?但那次事
故让他赔掉了所有积蓄,一下子又回到了刚到西安的样子。
我不能身临其境地去感受他当时的心情,但我相信,当时的他一定感到恐慌。人也只有某种突变之中,才会更加深入地去思考生活与未来。
“刚来到西安时,我只想养活自己,跟父亲斗斗气。但经过去年那段时间的思考,我开始相信生活是多样性的。”他说。
足球场上人逐渐稀少,我们坐在球场中央,点燃香烟。烟雾飘渺,如过往时光重现。
我从未想过,那件事情对他的影响,但通过一个夜晚的交谈,我才发现,那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成长的一个契机。“我突然醒悟,自己应该为未来生活有多样的选择性而努力,人生并非仅仅是为了挣钱。”在我们离开足球场时,他说道。
四
小时候,家乡的公路边,有一个喜欢抽水烟筒、开小卖铺的驼背伯伯。每次父母上街赶集,都会把我寄放在他那儿,给我们买几颗大白兔糖,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
公路边灰尘很大。驼背伯伯经常会带我坐在公路边,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猜测它们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无比新鲜的事情。家乡属于贫困地区,看到的无非是一些马车、牛车,哪有这么多不需要马拉牛拖的车辆。
上小学时,老师总是会问我们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同学们的回答无非是科学家、画家之类的。但我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说想当一名卡车司机。或许有些可笑,但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开着大卡车跑在路上,奔向远方。如果现在非要来解释那个“滑稽”的梦想,我想应该是一种对远方的向往,又或许是驼背伯伯模糊的指引。
与朋友聊天时,我刚从睡梦中醒来,从西安抵达兰州,一夜的火车,我们做着现实的梦。他说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到现在都没有变,就是给父母盖一栋大房子,也正是因为这个,选择的专业是建筑学。我说,你盖大房子,总比想当什么家容易得多,那些小时候想当什么家的同学,如今也确实成家了,连娃儿都有了。
说来遗憾,我这个想开大卡车的人,到如今却连驾照都没拿到。不过我想,驾照虽然没有拿到,但远方苍茫辽阔的土地,都已经逐渐堆积在心中,那些路过的城市,也成为生命中的某个节点。这相对于那位驼背伯伯已是万幸,不久前离世的他,至始至终,都抱着水烟筒,守着小卖铺,在灰尘中猜测那些来来去去的车辆,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
六月的兰州,天空多了一些晴朗,并非想象中的黄沙弥漫。与90后诗人树贤见面时,是午后,兰州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黄河之水东流去。我们沿着黄河一路前行,听树贤讲述这座城市的历史,最终停留在中山桥上。一路上,来自远方的游客一路走走拍拍,当地人则熟视无睹。
站在中山桥上,树贤跟我们说,站在桥墩上往下看,会感觉仿佛自己驾驶着巨轮,在海上一往无前。我情不自禁地往下看,果然有这种感觉,奇特而真实。三角形的桥墩把河水向两边分开,波涛之中,河水不断向后退去,让人感觉桥墩仿佛真的在前行。
对于我来说,这一路上关于兰州城的听闻,并不能一一记住,只对这中山桥印象深刻。桥都在行走,何况人。生命在于动,但并非只是运动之意,而是人生之路的不断改变与契合,是思维的不断变化,在“动”的过程中,寻找生命的意义。
树贤走后,我们坐在黄河边上,泡一杯三泡台,抽几支兰州烟,一种奇异的地域感袭来,突然感觉不知身在何处。但仔细思索,想来无非是这流动的黄河,无非是偶尔走在路上包着头巾的回族同胞,也无非是两个贵州人在远方说着别人未必听得懂的方言。
时光流逝,黄昏袭来。对于兰州,我们不过是流动的黄河之水,停留一两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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