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西北饭店

1948年，高又明（后排右二）长子结婚照，后排右一为张德枢。台北中史研究院保存的西北饭店资料

□高启纶

在西安东大街端履门十字的东北角，曾经有西安知名的华侨商店。近年来我得知，它的前身是西北饭店，那是西安近现代史上第一个现代化的酒店，而且我父亲高又明是创办发起人之一。由于有父亲的参与，我对西北饭店的历史就产生了特殊的关注。西北饭店现在已鲜为人知，被岁月淹没，在有关史家、学者的发掘研究下，西北饭店的历史又浮出了水面。

一篇纪念文章引出一段尘封往事

我父亲高又明是陕西早期同盟会的骨干人物，之后从事民族工商业和文化事业，集资创办过西京国货公司、集成三酸厂、阿房宫电影院等实业。小时候，父亲领我去过阿房宫电影院，他到机房巡查，安排我看电影；他去南院门西京国货公司商讨业务，又一次带着我，回来时给我买了个口琴。

但我惟独没有接触过西北饭店。1951年父亲去世，那时我十岁，在当时的形势下，怕招惹麻烦，大人也都不愿再提及过去那些事，我们这些年幼的子女对父亲的过往就所知很少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西北饭店就被大众遗忘了，连我们这些子女都不知道这回事了。

在我童年记忆中坊间流传：“张德枢，高又明，西安能有半个城”；“张德枢的腿，高又明的嘴”。上世纪七十年代，实业家张德枢伯伯给我讲过，办事他的腿勤快，我父亲高又明嘴能说，每天给办事的人安排交代事情和听汇报。这些传闻碎片给我一种梦幻的感觉，但无翔实的资料。

几年前，《高又明先生纪念集》出版，书中有我弟高启维的一篇文章，文中提到：“张德枢开办的西北饭店遇到困难，请我父出资或合股收购。我父答，你有困难，我若如此(不管)，于情理不合，不是我的办事之道，我可助你。遂出任总经理。携其三弟高成叔经营一年余，扭转窘况以后交给张德枢管理。”这个信息是高启维从我三爸高成叔年长的儿子那儿听到的。这段记述引起了社会、学界的重视，很多学者开始查寻有关西北饭店的资料。渐渐地，这段尘封的历史被挖掘了出来。

两份资料揭开西北饭店面纱

上世纪三十年代，杨虎城主政陕西时出台了不少开发西北的考察报告及实施方案，其中有一项目是《欢迎国内及华侨实业家来陕投资兴办各项实业》，西北饭店就是在这种社会历史背景下创办的。

陕西师范大学史红帅博士，查阅台北中史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国民政府经济部卷宗”，看到了有关西北饭店的重要资料《西北饭店有限公司缘启》，文中记录：“关心国事者无不以开发西北为当务之急……然陕西交通阻滞，风气闭塞，年年荒馑，市井萧条，堂堂西京欲求一建筑设施完备之旅馆不可得！商业及政治活动之食住成为缺陷，同人有感于此，依照有限公司之办法筹措本金5万元，在东大街端履门十字开设西北饭店，亦有志于西北之开发！”所载发起人有：杨知己堂、高又明、刘文伯、阎瑞庭、韩敦厚堂、张德枢、郭叔蕃、续范亭、刘悟岗、杨居易堂。

这份“缘启”引起了西安民国史专家王民权先生的兴趣，他说西北饭店是一个股份公司形式的现代企业，发起人皆是和杨虎城有渊源关系的辛亥志士和爱国实业家。据王民权推断，杨知己堂和杨居易堂应该与杨虎城和17路军有关系，推测韩敦厚堂所指的是经济人物韩望尘先生或是韩光琦先生。王民权赴省图书馆查阅资料，在一份民国年间的《西北文化日报》里，刊载了西北饭店的开业广告信息：1931年8月13日，在一片爆竹声和乐队的伴奏中“西北饭店有限公司”正式开业。于右任的老师西北大儒毛昌杰先生即兴贺联：“酒绿灯红远慕西园雅集；马烦车殆来寻北道主人”，吸引了不少文人聚首吟读。

有了这两份资料，西北饭店的面貌就清晰了起来。

实行股份制管理的一流酒店

西北饭店的洋式门面、转角楼阁、礼堂、餐厅在当时堪称一流。旅馆部有大小客房数十间，分为双间、单间，光线充足，空气流通。餐饮部有中餐部，特聘名厨精制南北酒席、时鲜菜蔬以及随意小吃。西餐部由高等庖师操作，有英法大菜、应时细点。浴室有西式浴盆，卫生设施齐全。这所中西结合的庭院式现代饭店，除了接待商务活动，亦为民间各种喜庆活动提供服务。

《西北饭店有限公司缘启》记载：西北饭店的入股者限中华民国之人民，每股500元，壹百股共5万元。以40股为优先股，即筹足2万元之时，以1万5千元购买房地产以及装修，用5000元购置铁床、木器家具、澡盆等急需的物品。这样饭店很快就有了营运的能力。

酒店的管理由股东成立董事会，选举董事及监察人。产生董事5至7人，董事长1人。监察2至3人。每年改选，可连选连任。设总经理1人管理酒店各项事务，配备协理2人。司账2人，主管出入账目。采买2人，各部股长1人并根据情况聘用股员。

工资待遇规定，总经理月薪30大洋，协理20大洋，各股长的月薪由总经理和协理核实，最高不超过10大洋。

盈利分红办法：按资红六成、劳红四成分配。在分配资金中提取两成，以其中半数为公积金，半数为工作人员的奖金。

营业期限十年，到时届满，由股东会议决定是否继续营业，愿退股者从之。

廓清西北饭店的迷雾

西北饭店从1931年开业，经营到何时，没有明确的记载。有学者认为，在西安事变后，随着杨虎城离开西安，西北饭店就销迹了。从一些资料看，西北饭店也可能经营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

我们家里保存了一张大哥高启绩1948年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中有我父亲及张德枢等人，背景是砖砌楼房。据我们分析，这场婚礼很可能是在西北饭店举行的。

1951年，上小学六年级的我代卧病的父亲参加阿房宫电影院公私合营会议，记忆中会议在一个大饭店举行，工作人员在中式大厅摆放活动支架，上置圆桌面，共有大约四张桌。现在我根据当时的模糊印象猜想，这个大饭店应该就是西北饭店。

新城区文史资料详载，1952年在西北饭店原址，建起了一栋外观庄重气派的苏式楼房，是解放后西安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在这里成立了西安花纱布公司，后来变迁为华侨商店。

西安的西京招待所，曾被称为西安第一个现代化的酒店，其实1931年修建的西北饭店比西京招待所要早，西京招待所建成时间是1935年10月，由于这里在西安事变中接待过国民党政要，并且一直存在，因此要比消失了的西北饭店名气大得多。

民国西安词典介绍西北饭店在东大街北柳巷口，是不确切的，属于张冠李戴。位于北柳巷口的是西北大旅社，上世纪三十年代由刘虎臣创办，其子和我是小学同学，西北大旅社与西北饭店两者并无关联，西北饭店与西北饭庄也无关联。另外，民国年间的西北饭店与现今同名的西北饭店也无任何关系。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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