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有路通长安

◎吴宏岐

关于历史地理学的研究方法，侯仁之、史念海先生等均曾强调指出只有历史文献考证与野外考察相结合，才是正确的研究途径。侯仁之先生指出“在历史地理学的研究中，野外考察仍然是十分必要的”，对此，史念海教授指出：“文献记载和实地考察并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相互补充的。实地考察是为了更容易看到地理现象的实际情况，有助于了解其间演变的过程，更有助于探索这样一些演变的规律。”不过，两位学术前辈所说的历史文献并不能狭义地理解为只是中国的传统文献，还应当包括各种相关外文文献；野外考察也不仅仅是指实地观察地理环境的变迁情况，还要包括通过实地访谈、调查来获取重要的口述史资料和其他重要参考资料。具有深厚地理学素养的李长傅先生，可以说是历史文献考证与野外考察并重研究方法的一位较早的提倡者和实践者，他就曾经指出研究南洋历史地理问题时，“不但要采录群书，而且要参以南侨之口碑”。其中的所谓“采录群书”，是指中西史料互证，即在对中文汉籍史料记载的考证同时还要吸收西文（含日文）史料与研究成果，而“参以南侨之口碑”中的“口碑”两字，并非单纯指当地华侨的口碑传说，还应当包括家谱、碑刻等相关资料在内。

以笔者愚见，李长傅先生所提倡的研究南洋历史地理的相关方法不仅普遍适用于域外华侨华人历史地理研究，而且对外国人在中国内地活动的历史地理研究也极富启示意义。这一点，在史红帅博士的新作《近代西方人在西安的活动及其影响研究（1840~1949）》中就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隋唐时期的长安作为华夏一统国都和世界性大都会，来自各国的使节、商贾、僧侣、学生、工匠等曾云集于此。自唐末都城东迁，前往此地的外国人也相应减少。至明清民国时期，前往或行经西安城从事各类活动的外国人又渐至增多，对宗教、文教、军政等方面影响颇大。1840~1949年间，大量西方人士（含日本人）专程前往或行经西安，从事宗教、文教、考察、新闻、外交、军事等诸多活动，对近代西安城乡社会乃至西北内陆地区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然而，长期以来，学界对近代西方人在西安的活动及影响尚无系统研究。从2006年9月起至2017年4月，史红帅博士曾先后多次赴美国华盛顿大学、德国汉堡大学、英国剑桥大学、日本学习院大学以及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等学术机构访问交流，获得了大量的西文参考文献。仅从书末所列参考文献就可知道，作者在撰写本书时至少参考引用了西文论著71种、西文报刊23种、日文文献33种、中文史志档案43种、中文近代报刊58种、编译文献54种、中文论著53种，用功之勤，让人由衷赞叹。值得注意的是，在广泛搜集英文、德文等文献，以及日文与中文档案的同时，他也对民国年间嫁给陕西赴日留学生的日本妇女的后辈进行了多次访谈，并参访了日本妇女长期居住的位于西安城东关的老宅，对西安、三原、高陵等地现存的有关英国浸礼会、北美瑞挪会和天主教会的教堂、医院、学校、孤儿院等的旧址也进行了实地探访，为本书的顺利完成奠定了坚实基础。

《近代西方人在西安的活动及其影响研究（1840-1949）》这部著作不仅在研究方法上值得称道，其具体的研究结论也需要引起重视。作者在考订大量中、西文史料的基础上，对来自26个国家的806名西方人（含东亚相关国家人士）进行了统计、分析，从群体和个案两大角度对近代西方人在西安的考察、传教、文教、医疗、慈善、文物搜购和谍报活动及其影响等诸多方面进行深入细致探究，每每有新的发现和认识。如在论述近代西安人与西方人的饮宴交流问题时，作者就提到1901年美国《基督教先驱报》记者尼科尔斯曾经在西安参加过由几位年轻人举行的一次小型晚宴后比较说，就华人移民美国这一问题而言，西安人的认识与香港人、上海人截然不同，在香港、上海这些租界、开埠城市，民众大声疾呼反对“美国歧视”，还夹杂着实施报复措施的言论，但西安人却坚信，“当今的中国对于他们的民族来说是个好地方，就如同过去五千年间的任何时候一样”，所以“他们打心眼儿里看不起移民”。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西方人眼中内陆的西安与中国沿海开埠城市的人群在文化观念上的差异。又如作者研究一位任教于陕西高等学堂的日本教习的日常生活时，从1907年豫秦鄂旅行班学生的调查资料中发现了一份当时的租借契约，并据之认为，从这份租赁契约及其中所记名为“洛德堂”的宅邸家具清单中，可以看出当时西安城房屋租赁的细节化内容，如租赁价格、承租人与保租人之间的关系、房屋租赁和收回的规定等。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西安城的房地产业尤其是房屋租赁业的发展情况。这些新的研究结论，由于建立在充足的史料和辩证分析的基础上，显然更为可信一些。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吾观史红帅君之为人，谦逊而好学，倾心研究“后都城时代”古都西安的历史地理问题已历十数个年头，近年来他不仅翻译出版了多部记述西方人在中国活动方面的译作，而且相继有《明清时期西安城市地理研究》《西方人眼中的辛亥革命》《近代西方人视野中的西安城乡景观研究（1840-1949）》等大作问世，俨然成一家言。今红帅君之新作即将付梓，吾乐见其引起更大的学术反响。

《近代西方人在西安的活动及其影响研究（1840-1949）》，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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