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隆冬时节,天气极为寒冷。有一天,父亲拿出了擦得锃光发亮的青铜火锅,为我们做了一顿很好吃的晚餐,其景如昨。由于此后不久父亲便因病而去,所以这最后一次由他老人家主厨的晚餐现在想起来是那样的温馨。
我家的那只火锅,直径约一尺二寸,中间有一个上小下大的锥状圆筒,下部点燃的木炭由于锥筒的吸火作用可以燃烧得很旺,桶的周围盆状的容器就是放汤放菜的火锅主体。父亲把淋好的肉汤倒入锅中,氽好肉丸,再放入粉丝、肉片、腐竹(或豆腐片)、胡萝卜、白菜心、海带丝、虾仁、木耳、黄花、姜丝、葱花等物,整整齐齐摆满,再盖上圆形的锅盖,待肉汤滚开之时加盐后再撒些味之素(即味精)便可开吃。在天冷的时候,由于木炭火的热力可以使火锅保持相当高的温度,故显得温暖、惬意,熊熊的火苗昭示着红红火火,而圆形的火锅则体现着一家人的幸福团圆。除了放在桌子中间的火锅外,老人家还炒了几个菜放在四周,好像是过年过节吃席一样。我记得那次吃火锅时,父亲坐在面对门的首席,母亲在他的旁边,我和姐妹们分坐在周围,直到吃饱了饭菜,喝足了肉汤,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饭桌,父亲最后收了底,把盘中的菜和锅中的汤倒到一起,留作下顿再用。
父亲除了完成本职工作以外还擅长做饭,常琢磨着一些新的吃法。他会做很多菜,大多数都是参加朋友聚会或婚嫁庆典时吃过一些味美的菜之后根据配菜的成分学着做出来的,这种火锅的吃法也应该是他自学的。那时,一些大一些的饭馆承办酒席,一桌菜里都会有火锅,作为一道汤菜放在正中间,显出丰盛大气,提高席面档次。1954年我的大姐结婚时在坐落于西大街路南钟楼旁边的西安饭庄举行仪式,十几个桌子上都有一个燃着熊熊大火的铜火锅,给婚宴的氛围增加了热度,场面十分欢快喜庆。
不久,父亲走了,他的身影时时浮现在我的脑际。自然,他那生氽丸子的熟练动作和经管子女的真爱情怀亦常常让我感到他作为一个父亲,责任尽得那样彻底。他的离去使家里失去了经济支撑,生活变得拮据,家人衣食无着,全凭母亲的顽强努力才一日一日地向前磨着。在这样的条件下,顾了一日三顿饱已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有什么火锅可食?后来,为了生计,母亲便将那只已使用了将近三十年的青铜火锅,连同其他物什当作废铜烂铁卖给了收破烂的人,换回一些钱糊口。火锅消失了,火锅的热气没有了,火锅的美味成了永久的记忆,那种美味中包含着父爱,温馨和幸福。
1969年又见到这种火锅的时候,是在北京东安市场边的“东来顺饭店”,那里涮的是羊肉,火锅中只盛了一锅清汤,起着一个烫熟羊肉的作用,与我家吃的传统火锅并不相同。我和好友吃过一次,怎么也找不出以前的味道。
前些年,搞活的经济把川渝的火锅带到了古城,一时间,火锅真的“火”了起来,三鲜火锅、麻辣火锅、鱼头火锅、酸菜火锅、鸳鸯火锅等争相上市,品种繁多,不一而足。然究其根本,大多是“东来顺”模式的拓展,锅变成了普通的圆锅,木炭火变成了固体酒精或液化气,锅内只盛着加了些底料的肉汤,涮的菜也由纯粹的牛羊肉增加了青菜、土豆、粉带、豆腐之类的菜蔬。我曾光顾过几回这些火锅店,哪儿能找到父亲所做的火锅的感觉?
前些年,在电视剧《雍正王朝》中,潜邸时的雍亲王宴请几个兄弟的饭桌上就有一个盛满菜和肉的大火锅,镜头闪过之际,我立即想起父亲那年做的火锅,几乎一模一样。后来,在其他民国题材的的电影或电视剧中也出现过相同的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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