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诗人李绅的诗《悯农》,是很多孩子进入古诗王国的入口。其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念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首句就出现了“锄”。
锄,又称锄头,在农具家族中,堪鼻祖级别。有成语“铲草兴锄”,其典故是,刀耕火种时期,先祖们用刀挖地、铲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的生命力旺盛),使猛劲儿,结果刀弯曲了。神农氏便教他们把弯曲了的刀反过来用,居然非常省力,从此有了“锄”。此故事当然是虚构的,因为最古的刀其实就是石片,石片如何能够弯曲,要不就是断裂。但它说明,锄头的出现,已经很有年头,肯定比“山上有座庙”要悠久得多。
假如你喜欢古诗,就会经常邂逅锄头,这也说明锄头寿命之长,用途之广。且以名家诗句为例:
日出布谷鸣,田家拥锄犁。(李白《赠从弟冽》)
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张籍《野老歌》)
山色锄难尽,松根踏欲无。(贯休《送僧入石霜》)
此外有馀暇,锄荒出幽兰。(孟郊《新卜清罗幽居奉献陆大夫》)
匠正琉璃瓦,僧锄芍药苗。(元稹《和友封题开善寺十韵》)
垢面跣双足,锄犁事田坡。(欧阳修《读徂徕集》)
锄草春愈茂,养草秋亦衰。(陆游《杂兴四首》)
深感自豪的是,张籍乃吾乡人氏,他的《秋思》家喻户晓;欧阳修与吾乡有关,他是吾乡北宋歌豪杜默的朋友。
锄头可以锄草、锄花,还可锄山色、出幽兰。最出名的,是锄豆。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陶渊明《归园田居》)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正剥莲蓬。(辛弃疾《清平乐·村居》)
如今,年纪轻些,假如不会背诵这两首诗,差不多可以算作文盲。
我生于乡间,从小热爱劳动,锄头相当于我手中的兵器,我用锄头与杂草们展开鏊战,旷日持久。杂草是打不死的小强,我也不是轻易言败之人。当然,锄头的作用不仅仅是锄草,还有松土。锄地,锄地,就是给地松土的意思。土地也有生命,也要呼吸,锄地就是给土地打开呼吸通道。现在,国家大力发展交通,及至倡议“一带一路”,也是民族打通道路,那南来北往的车流,就是吞吐日月的宏大叙事。
锄头的家族庞大,单我见过的,就有二十来种。从锄头把说,有的长过两米,有的不足一尺;有的是细毛竹竿,有的是铝合金管。从锄头头说,虽皆铁制,形状有别,有的如同半个月亮,有的如同梯型铁塔,有的厚重沉稳,有的薄如蝉翼。你想,那林黛玉用的花锄,与我太太锄菜用的锄头,能一样么?从制作方法说,传统的锄头都是把锄头头与锄头把楔在一起,锄头头容易脱落,而我前不久买的一把锄头,是用电焊把两者直接焊在一处,结实得多。
我的少年伙伴永兵,他父亲是铁匠,他自己也打过铁。他小的时候,父亲用小铁锤打秤钩、锅铲、牛鼻拘时,他帮着拉风箱;等他渐渐长大,父亲用钳子把烧红的铁块从炉子里夹出,放到铁砧上面,他就抡起大铁锤敲击,直打到铁块冷却变青,回炉煨红再打。加式的农具渐渐发展到镰刀头、锄头头、铁锹头等等大件。我甚至看到父子俩,用熟铁打成一口锅,煮饭烧菜都比生铁锅来得快,而且不易生锈。
大件定型之后,永兵用钳子夹住一个铁錾,按在某显眼处,一锤砸下,留个阳文“雍”字。这是他家的名号,犹如书画家的钤印。我想,敢錾“雍”字,也是底气和信誉。我到西安看兵马俑,听导游说每个兵马俑背后,都刻着制作者的名姓。我们县城有座清末修复的鼓楼,每块墙砖上都刻有“光绪辛卯春”、“知州罗锡畴督造”字样,字迹苍劲,古朴雅致。这大概是古代的信用标志。如今,有些产品生产厂家隐匿不见,浩大工程捞钱者众、担责者无,真是古今有别。而今,永兵家的铁匠铺早已无存,但那钉钉当当的响声、那纷纷扬扬的火花,铭刻于心。
从语言学角度分析,锄字的用法极为有趣。比如锄草,就是清除杂草;可是,锄禾不是锄掉禾苗,而是除去杂草,锄油菜、锄小麦、锄花生、锄山芋、锄芝麻等等皆是。“锄禾日当午”,是说趁着中午锄地,好让太阳把锄倒的杂草晒死;而“汗滴禾下苦”,那是为了帮助农作物抢占空间,抢夺肥力,作为农夫,只得委屈自己。其实,放眼古今,哪个成功者不是汗水湿透衣襟?
30多年前,我还在大学读书,那时听到张明敏演唱的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仿佛回到老家的田地中间。我在开满油菜花的田硬上,用口琴吹奏那优美的旋律,“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喔喔喔喔他们唱,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眼前浮现出少年时期锄地的动人情景。
所幸的是,现在,我经常扛着锄头劳作。不是种粮,而是种菜。种菜少不掉锄头的参与。每当挥锄锄草、松土、敲碎泥块时,我都能听到阳光穿过桂花树而直落下来的清脆笑声,听到蔬菜们的窃窃私语以及每朵花儿的深情歌唱。我的心情极好,似在跟随蜂蝶飞舞,似要追随翠鸟飞到天上。
休息时,我会想起《论语·微子》中荷蓧丈人的自得,想起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策扶老以流憩,时翘首而遐观”的惬意,想起米勒名画《晚钟》中一对年轻的农村夫妇虔诚的祷告。在我看来,他们既是表达对上帝的感激,也是表达对大地、阳光、雨水、植物的感激。
我想,老电影《甜蜜的生活》中,那些寄生于罗马枝头的所谓文明人,比如新闻记者马尔切洛、贵妇玛德莲娜、美国女星西尔维娅、“除了做饭只会做爱”的艾玛,要是拿起锄头劳作,或许不会百无聊赖,以至颓唐至死。
近读村上春树的小说《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名字叫“初”的初恋女友岛本,向“初”解释什么叫做西伯利来臆病:“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划过高空落往西天的地平线——每天周而复始目睹如此光景的时间里,你身上有什么突然咯嘣一声死了。于是你扔下锄头,什么也不想地一直往西走去,走火入魔似的好几天好几天不吃不喝走个不停,直到倒地死去。”我觉得,人应该有追求,但是,实在不该扔下锄头,否则犹如安泰离开大地,老无所依。
无意中读到恶搞《悯农》的三句半,后两句是:“谁念盘中餐,有毒!”也确实反映出部分事实。我虽然种菜,有安全的蔬菜吃,但我没有粮食吃;而且,亲朋好友怎样,天下百姓如何。现在,河清海晏,生活稳定,可是有毒蔬菜、有毒粮食作祟,情何以堪?
今年10月,我不小心把腿跌伤,卧床两月,需要下床的话,必以拐杖代步。就想到处世不易,活着太累。你得懂得跌伤以后的急救知识,你得能够分辨五花八门的海量信息。但看微信,讲养生的贴子比比皆是,谈人生的文字寥寥无几。我觉得,我们不仅需要一副支撑躯体的拐杖,而且需要一副支撑精神的拐杖。而锄头,是可以当作拐杖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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