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计大人过

刘红昌

快到五岁的时候，六六有段时间里是处于“狗都嫌”的状态。虽没有出过大乱子，各种事端和状况总随时发生，更主要他那种“小儿无赖”的劲儿着实让人恼火。有几天跟妈妈回商州外公家的塬上，家里叫“熊猫”的那只黑狗见到他就跑。我问是不是你又拿着大姨的宝剑追赶它了，六六说，我还没有拿宝剑的时候它就跑掉了。我笑着，你这就是典型的狗都嫌弃。六六一脸的冷酷和反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近些日子，却似乎又不觉得那么烦人，想必大概是强烈建立自我意识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又进入一个新的充满哲思善辩的阶段了吧。

一天晚上，我们仨到广场给老师买了几束鲜花。妻子依旧是拿着手机跟在后面不停地跟家长沟通孩子们一天在幼儿园的情况，让我又一次地觉得每一个幼儿园班主任都是一个活菩萨，每天不分昼夜地处理着各种矛盾。六六骑着滑板车和拎着东西、怀抱鲜花的我玩起了“龟兔赛跑”。这小子每当看我要超过他的时候，就挤到我的前面挡住我的去路。我俩跑到从超市回家那条路上唯一的红绿灯十字时，妻子早已经被甩到后面。我俩在十字南边的水泥墩子上坐下，一边等红灯，一边休息，一边等落在后面的那个女菩萨。这间隙，六六双手托着下巴，手臂的下端支在腿上。我问六六，臭儿子，你知道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吗?你应该是个艺术家吧！六六不加思索地说。虽因工作的关系，我的身边都是形形色色的艺术家，可听儿子说爸爸也是艺术家，我还是有些得意和吃惊。当然我也称不上是艺术家，虽然艺术家并不神秘。为什么说爸爸是艺术家呢?因为你都把我的糗事儿写成作业印到报纸上了，六六说。我在家写稿子，常说是要写作业。我反问，是不是因为爸爸总写你，你才觉得爸爸是艺术家？六六点头。如果爸爸不写你，写别人的话还是不是艺术家？不是呀，六六回答。

父亲来西安之后，六六暂时跟我和妻子睡在一起。那晚，六六又往我的被窝里钻。我说，你回到自己的被窝去，别总钻我被窝。六六说，反正你现在枕的还是我的那只狗头的枕头。我说，那你现在睡的床还是我买的呢。黑暗之中，仍能感到六六在努力思考。一会儿，六六突然说，那你还是我的奶奶生的呢?!我竟无言以对。

某晚熄灯之后，六六又溜进我的被窝，我推他回自己被窝，他就耍赖不走，还咯咯地笑着。我变殷勤地说，那爸爸给你挠背吧。六六很高兴。自己养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只要一挠背，两分钟之内六六基本就去见周公爷爷了。六六在我左侧睡，我用左手挠背时手臂是伸展不开的。我说，六六你往外一点，我的胳膊就可以伸开了。六六往他被窝的方向挪了一下。我说，还是不行，伸不开，再继续挪一下。六六又挪了一下。就这样反复了四五次，直到六六完全回到了自己的被窝。我伸展了手臂，把手放在背上挠起来。我问六六，爸爸是不是说得对，你看这样挠起来就刚好。六六的声音里充满谢意，就是的。一旁的妻子终于憋不住了，说，六六，你被人玩了。什么意思，六六认真地问。妻子正待要解释，我先声夺人说，你看妈妈都打扰到我给你挠背了。六六义正辞严，妈妈，你无聊。妻子说，哼，不识好歹的人。

晚上，妻子一边洗脚一边在手机上翻看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六六在一旁等待加热中的纯牛奶，我在收拾着沙发上的衣物。妻子让六六去帮她拿擦脚毛巾。六六拿着毛巾递给妻子时说，爸爸只爱钱，都不爱妈妈。我和妻子对视一下，都为这种论断感到诧异。我自认自己书呆子一枚，人生最大的软肋就是不够爱钱。妻子追问，为什么说爸爸只爱钱，不爱妈妈呢?因为爸爸每一次钱包里都装着很多钱，还带在身上。天哪，我带钱包纯粹是因为方便，而不是钱多，再说还拿钱包挂钥匙出门的人都已是中年油腻男的标志了。为什么说爸爸不爱妈妈呢?因为我爱你。我知道他说的是相对，相对他的爱我是不爱的。妻子问，那你为什么爱妈妈呢?因为我是你生的呀。那你是怎么爱妈妈的呢，妻子追问。因为每次都是我帮你拿东西呢。我急忙补充道，尤其是帮你拿擦脚布。六六瞪我。

朋友小林在我们同一单元住着。有天去小林家闲聊时，妻子和六六是一起去的，那天见到了小林的媳妇。有天在电梯里，又碰到了小林的媳妇，我让六六叫阿姨，六六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提醒说，你是不是在小林叔叔家见过。六六又看了看应该是烫了头发的小林媳妇说，见过的不是同一个人呀。我们都取笑着六六再想想。不是一个人，这事情可就大了。走出电梯的时候，六六自信地说，我知道了，在小林叔叔家见的是他的老婆，这个是小林叔叔的女朋友。

早上起床的时候，六六就变成了《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模式，慢慢腾腾，慢慢腾腾，让人着急。那早，我们三个丧家之犬般跑进响了半天的电梯时，妈妈又责怪六六太慢，还说前一天放学时在幼儿园也磨蹭了半天。六六一边拉外套的拉链，一边理直气壮地说：小人不计大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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