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森林里穿行

祁云枝

傍晚，照例出门步行锻炼。

已经是十一月了，雁南一路上，枝叶交叠的楝树像两排文艺范儿的士兵，披金色晚霞，一副恬静的模样。楝树叶子有三分之一已经发黄，还有三分之一绿中透黄。夕阳皴染出树冠的层次，金黄，黄绿，青绿，色彩过渡得法，如一帧帧油画。

再过些日子，黄叶飘尽，唯余楝子的果序挂在枝头。冬日散步经过这条路时，我喜欢抬头望。路灯下，红褐色光秃秃的枝梢悬垂着一嘟噜一嘟噜赭石色的果实，如凝固在天空里的烟花。看见它们，心情瞬间就灿烂起来。

记得阳春三月，桃花落尽时，这条路是名副其实的花香路。楝树上开满了淡紫色细细密密的碎花，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将楝树笼在一层淡紫的雾里。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花香，将这条路和路上的行人，全都包裹在它的香气里。

穿过大唐不夜城十字，在国槐的呵护下向东直走，便抵达大唐芙蓉园东门。夜幕中，身披霓虹的紫云楼，威严、神秘，恍然在云端。这座十多年前建成的大型园林人文景观，一亮相便器宇不凡，有盛唐神韵，好多国家元首都曾光顾过园子，我也曾数次将自己融入这片“皇家御苑”。园内茂密的植被和亭台水榭，书写着大唐的繁华。

傍晚在“盛唐”的街巷里穿行，我的眼眸更容易被绿色和生命吸引，一会儿是隔车道里修剪得齐齐整整的黄杨、女贞，一会儿是草坪里葱茏的麦冬、红枫、南天竹、月季与禾草。偶尔，还可以听见藏匿于草叶间虫子的长鸣。这秋末的绝唱，婉转悠扬，全然没有生命行将终结的悲苦。

这个季节，芙蓉园南路上的柿子树也进入一年中最娇美的日子。叶子由绿变红，进而发紫，影影绰绰的紫色叶子间，有橙红色亮晶晶的柿子探头探脑。一些树上的叶子已经飘落得所剩无几，余红彤彤的柿子灿烂枝头。这闹市街头的红果，除去点染时光的丰硕，也亮出了古城人的生态素质。

转过弯后，芙蓉西路两边的街景，被一种很北方的植物刷新——这里是高高大大栾树的天下。这个季节的栾树很是风情，随便看往一棵树，都会心生愉悦。一簇簇红灯笼，在秋末的傍晚，荡漾出烟霞般的温暖。

走在曲江池西路的樱花树下，少数变红的叶子，让人想起它们的春天。早春，漫步在这条樱花大道上，不知不觉间，就成为花中人、画中人。风起时，点点花瓣随风飘扬，顿时想起黛玉的“花谢花飞花满天”。这两年，西安街头迅速冒出来好几处“樱花大道”——西安高新二路、凤城三路、未央路和雁翔路，等等。早春这些地方因了樱花树而诗意旖旎，赏樱，再也不必去挤西安交大和青龙寺了。

沿南湖绕行，湖边多垂柳、银杏、石榴树和法桐，这些高大的乔木、花灌木和地被植物组成森林般的景观群落。极目远眺，池岸曲折，廊桥轩榭，水波浩渺，空气中似乎都渗透着诗词歌赋。节假日或某个悠闲的夏日傍晚，我们一家人会来到这里，静静地坐在湖边，仰望一树柳条，看鸭鹅戏水，凝视水中的白云。

走过一片银杏树林时，有风儿碰醒了黄叶的梦，轻轻一旋，便飘洒起金色的扇面雨，像唐诗宋词里的叹息，一句一滴，一滴一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说的，就是眼前的光景吧。随手捡起一片银杏叶，也像捡起了一件艺术品。精致小巧的叶子，像一把小扇子，无数纤细的叶脉，从叶柄基部出发，辐射状排满叶面，丝丝分明。

这些天，无论走在南大街、大雁塔广场，还是走在住宅小区里，只要一瞥见银杏树那一抹明艳的金黄，再阴郁的心，也会折射出温暖的阳光……

有大树、鲜花和小草伴生的街道，真好！伸手，可掬一捧色叶。凝目，便是姹紫嫣红。一圈两个多小时走下来，感觉已被植物的气息灌溉，它们的清香浸入了肌肤，又渗出体外，浑身上下便神清气爽了。

喜爱植物的我，其实一直与植物为邻，就居住在西安植物园里。前些年，植物园外荒芜时，我每日傍晚的锻炼，只是局限在园子里绕圈。我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夏天，当我怀揣大学毕业证和派遣证到位于曲江的单位报到时，心头所有的诗意，一点点破碎在道路两旁低矮破旧的民房和缺少绿树的马路上。

那时，我们单位门前的公交车仅有一辆，是起点也是终点，晚上八点停运。到市区其他地方去，必须步行穿过陕师大校园抵达长安路，再转乘其他车辆。无数次亮闪闪流淌在心里的“曲江”，连个影子也寻不见——没有江水、河水，甚至连湖水也少见。

改变，是从植物开始的。

似乎在一夜间，低矮的房屋消失了，道路宽阔起来，公交车增加了四辆，不远处有了地铁。楸树、国槐、大叶女贞、龙柏、红叶李、栾树、无患子、紫荆等渐渐现身在道沿上的树池里，挺拔的身姿这里一排，那里一片。这一个个葱翠的身影，去掉了楼房和马路的桀骜，让我的眼睛润泽；牵引我的双脚，和它们一步步靠近。

进到城市里的大树，是幸运的。我常常看到树们裹着草绳和麻布外套，坐在大卡车上来此定居，每日里有人专门负责为它们浇水、除虫、整形、输营养液。慢慢的，这座城市，成了这些大树的第二故乡。

这座城市——西安，也因此拥有了“国家级森林城市”的称号。

在我眼里，树，是这座城市的天使，它们的身上，有山川的灵气，有甘露的润泽和日月的精华。树，用柔和的外形色彩，对坚硬的路面和呆板的楼房，日复一日进行着艺术修补；树，每日里纳秀吐芳，让水泥四方城有了精气神，有了季相的变幻，有了文化的底蕴。

我越来越喜欢在这座城市的森林里穿行，赏景，锻炼，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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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西安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