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埙乐 □费秉勋

从西安跑到北京来赏听埙乐演奏，我认为是值得的。近年来，各地举办许多古琴活动、埙乐活动，都在为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做着努力。

中国器乐以乐器材质分类，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共八类。埙属土。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皆来自大自然，而尤以埙最具大自然禀性。

我说埙最具大自然的禀性，因为它的材质就来自我们脚下的土地。在《易经》中，乾为天，坤为地。大地的秉性是“厚德载物”，有最大的包容性。大地是养育我们的母亲。重耳流亡路过卫国时，当地人送给他一个土块，他认为受了侮辱，子犯却说：“这是天赐给你土地，大吉大利！”重耳于是行礼接受了土块。《礼记·乐记》说：“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从中国哲学天人合一和《周易》三才思想的角度说，埙是最能体现人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宇宙和谐精神的。《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先民制埙，取材于大地，就有着“法地”与大地相亲和的精神。

说埙声最具自然的禀性，还因为埙声最接近自然天地的气流运动特征。《庄子》把风说成是“大块噫气”。风就是天地的呼吸，而天地间的窍穴，犹如人的口鼻耳孔，应和着各种形态之风，就形成天籁、地籁、人籁。埙乐就是气流灌入窍穴发出乐音，与自然天地间风云大气的呃逆呼吸最相仿。

在“八音”乐器中，埙声最为原始和淳朴，晋人云：“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埙乐最具肉声的深沉。所以古来有“埙唱而篪和”的说法。（《诗经·小雅》：“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它的声音像人从丹田发出的，诚挚、沉实，没有花腔，很容易震慑人的心灵。在中华乐器中，琴表现出最高的音乐智慧和高贵的音乐品格，埙表现了敦厚真诚的音乐情韵，都是最能体现中华文化精神的乐器。但我以为演奏会上埙与琴的合奏不够成功，虽然吹埙者与抚琴者皆是顶尖级人物,但因此两种乐器合奏起来,不相感谐,故效果不佳。琴、埙皆可与箫合奏，但琴与埙却不宜合奏，原因大约是埙最切近肉声，箫为竹音，接近肉声，丝竹相协，竹土相协，而土与丝则不协。

我还有一个看法，就自古以来秦地乃埙的故乡。在埙乐艺术方面，刘宽忍在全国能执牛耳，这与他生长于埙的故乡是有关系的。西安新石器半坡遗址出土过一枚原始陶埙，只有一孔，距今约六千年。埙虽然有骨质石质等的特例，但最本色的埙是陶制的。陶质艺术是秦地的特长，最早的秦地陶质艺术品有新石器时代的半坡人面纹陶盆。秦汉以降则有秦砖汉瓦，瓦当百分之九十出土于关中。达到极致的秦地陶质艺术品，莫过于秦兵马俑。还有一种秦地特有乐器，也是陶质，这就是“缶”。伴随缶的有名故事，一个是蔺相如在渑池会上说秦王“善为秦声”，强迫他敲击瓦缶；另一个是杨恽《报孙会宗书》中说的“家本秦也，能为秦声”，“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呜呜”。可见战国以至秦汉，秦声是离不开“缶”的。顺便说一句，杨恽是华阴人，华阴的老腔大家都看过，这就是典型的“秦声”。我以为老腔的乐器中可以加“缶”。缶当然不是一个高雅乐器，楚辞里有一句话叫“黄钟毁弃，瓦缶雷鸣”，以后屡屡被人们引用，指出“缶”地位的低贱。所以说“缶”一直是一个草根乐器，也正因为如此，才显示了它本真的一面。“八音”乐器中属于“土”的，就只有“埙”和“缶”两个，埙用于宫廷雅乐，缶用于民间的“秦声”。

说埙的家乡在秦地，理由除了秦地出土过原始陶埙和秦人擅长陶质艺术外，就是埙的型制和音质都颇类于秦人浑朴仁厚的性格。改革开放后，陕西就有好几处试制陶埙的作坊。涌现出许多陶埙演奏者。书院门一条街到处摆着各种各样的埙。古道热肠的西安埙乐群体，知道了大连青年盲人演奏家董文强有到西安办埙演奏会的愿望后，便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助他圆了这个梦，于2011年5月，成功举办了董文强埙独奏音乐会。我有幸赏听了这次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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