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今更亮

□安 黎

城市是什么？

就这个问题，我和不同身份的人，先后进行过多次探讨，甚至，不乏火星四溅的交锋与争论。有位来自于一个小镇，从事小买卖的朋友，以不屑的口吻说：城市有什么，不过是一个扩充了的小镇，就是人多一些，路宽一些，房子高大一些，汽车密集一些，剩下的还有什么？我告诉他，城市绝不仅仅是人的集合体，也不仅仅是房屋的集合体，更不仅仅是马路和汽车的集合体。有形的东西只是城市的皮肉，而无形的东西才是城市的灵魂。城市在我看来，是文化之渊，是视野之巅，是历史之长河，是观念之先风。离开了这些，纵然楼高万丈，路阔千尺，人多如蚁，熙攘喧闹的城市，依旧空空荡荡，乏善可陈。

城市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由城市的历史铺垫的，两者相互映衬。历史有多长，文化常常就有多厚。文化是历史土壤里的植被，更容易让人看见和牢记——人们容易忽略土坷垃的存在，却常常对土坷垃中长出的鲜花，或行注目礼，或送赞美诗——对于城市而言，一些具有标志性的遗存，或老字号的商铺，经过时间的大浪淘沙和一代代人的苛刻筛选，俨然凝固为一座城市的标志性符号，用以附着与藏匿这座城市的文化细胞和性格基因。

如果说大小雁塔、钟鼓楼、明城墙、碑林等，是西安昔日辉煌的明证，那么人民大厦、西安饭庄、报话大楼等，则是现代西安未曾荒芜的物证。这些建于六七十年前的旧式建筑，在现今愈发拔高的楼宇密林中，不显山露水，不飞扬跋扈，其骨架与神情，甚至多少有点儿低矮与萎靡，但它们，光焰不减一寸，形象不逊半尺，持久地受到众目之流连，众心之驰往，原因不外乎于它们已凝聚为数代人牢不可破的深情记忆。在漫长的时间段里，它们均象征着尊贵，寓意着奢华，木秀于丛林，鹤立于鸡群，平民阶层只能对其仰望，却因身份的卑微与财富的短缺，难以昂首进出。或许一次带有偶然性地跨入，就有可能自豪一世，荣耀毕生，并演绎为傲视他人并津津乐道的恒久谈资。

相比于高不可攀的人民大厦，西安饭庄则显得更为平民化，寻常百姓无论就其情感，还是身体，更容易与之靠近与并拢。西安饭庄的大门，一年四季，面向所有人开放，布衣也好，达官也罢，甚至于乞丐，都可以迈过它的门槛，或坐享它的美味，或仅仅溜达一圈，或伸手作揖乞讨。西安饭庄的不排他性，显示的不是它的渺小与平凡，而是它的高大与不俗。它的门庭也许不气势夺人，装束也许不雍容华贵，但因气度之大，胸怀之阔，精神之高，屹立于城市的山巅，更屹立于人们的心巅。步入其中就餐，在遍尝各种美食，饱享口福之余，还能在一种诗意般的优雅环境中，观览到秦中菜肴的琳琅满目，体验到陕西餐饮的博大精深，感受到帝都饮食文化的源远流长。

西安饭庄是西安餐饮业的标识与领袖。如果说德发长、同盛祥等，形同一座一座的奇峰，那么，西安饭庄则犹如一道逶迤起伏的雄伟山系，层峦叠嶂，万花竞秀，千溪奔涌，百鸟呢喃。西安饭庄，以其博大的海量，几乎容纳了具有陕西地方特色的所有名贵佳肴，并不断地拓展其外延，完善其内涵，以促使每一个种类，皆精益求精，至臻至美。在相当意义上，西安饭庄就是陕西一座价值连城的饮食博物馆，它一只手伸向传统，一只手伸向未来，既承继与传递着陕西饮食文化的一脉古老薪火，又力求于让陕西饮食能肩负当代重任，辐射四海，辉映华夏。

而今，西安饭庄着手于拆旧建新，预示的，并非星辰的陨落，而是星辰将以更加明亮的光泽普照天地万物。对于略显年迈的西安饭庄来说，将是一次难得的浴火重生，凤凰涅槃。星辰不灭，星辰不坠，西安饭庄这颗照亮昨天夜空的星辰，必将在古都未来天宇里，更加地熠熠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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