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之石

仙君之石

□李晓东

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天水的文化通常认为由五大类组成，伏羲文化、大地湾文化、秦早期文化、三国文化、佛教文化。天水是伏羲故里，现存之伏羲庙虽建于明代，庙中古树，却周、汉、唐、宋历朝皆有所植。大殿顶，六十四卦井然排列，始于“乾”而终于“未济”，虽两爻而变化无限。现在“大数据”越来越热，其实，周易卦爻，就是最早的大数据，也是今天大数据原理的源头。

秦安县大地湾古人类遗址，人类最早的城市隐藏其间，彩陶器皿，造型圆润，水器、食器俱全。小学历史课本第一页彩图之“人面网纹盆”，即出土于此。毛泽东诗云“百代俱行秦政法”，秦之政治制度的核心，乃在郡县制，秦武公开此制，首设冀县，即今天水下属之甘谷县，所辖之地近三千年未变，邽县，即今天水之清水县。秦之代周，在制度上，是郡县制对分封制的胜利。伏羲开启的，是华夏文明的曙光；秦武公奠定的，是垂传至今的国家治理大格局。还有，芈月的故事，也发生在天水。如果大家从西安到天水，会路过一个名曰“街亭”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就是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时马谡失守之街亭。“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街亭挡住了“复兴汉室”的步伐，天水却又一次支住了中国历史前进的车轮。

中国四大石窟，由北而南，由东向西，分别是大同的云冈石窟，洛阳的龙门石窟，天水的麦积山石窟，敦煌的莫高窟。北魏孝文帝由平城即今大同迁都洛阳，鲜卑族走向汉化，中华南北民族大融合，盛唐由此而起。麦积山和敦煌，则在丝绸之路黄金段的东西两端，麦积山东望长安“渭城朝雨浥轻尘”，莫高窟西眺大漠“西出阳关无故人”，代表的是中外文化的交流，而麦积山，正处于这丁字型构架的交点，是中国历史之波澜壮阔的内部改革和对外开放的最有力见证。麦积山雕塑代表作“东方微笑小沙弥”，正面看，是浅笑少年。佛家讲“拈花微笑”，是开悟之乐，与儒家崇尚的“孔颜之乐”，亚理斯多德《诗学》提出的“卡塔西斯”内涵一样，都是情感、知识与实践经验的和谐统一，共同飞跃的高端体验。侧面看，为中年之像，头微颔，略愁苦，承接了许多生活的压力。背面，则驼背葛衣，俨然一老者。如果依自然生长之规律，从前向后看，而如循修行之途，却需自后向前。最先满腹愁苦，而后若有所思，最终怡然自乐，会心微笑。《老子》云：“其如婴儿乎？”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提出人的三种境界，“骆驼，狮子，婴儿”。其实，真正的哲学和修养境界是古今中外互通为一的。身长不足半米的小沙弥，在秦岭之尾、藉河之滨的麦积山上静立千年，昭示的是跨越时空之人生大觉悟。

天水文化，还有一个重要组成，而常为人所忽略，那就是普通群众对于文化的由衷尊崇。我第一次下乡，到海拔近两千米的麦积区五龙乡雷尧村，由于***和种植核桃、花椒以及打工等收入，虽偏远，然村容净洁，新居不少，院落干净整齐。屋内中堂，家家都挂书法卷轴，无一是自市场买的印刷品，俱为书者亲笔题写。内容多为古诗或对联。后来，下乡次数多了，见家家如此，少有例外者，且许多人家房屋新而书轴旧。新房修好，旧屋的卷轴依然挂上。如果说，书画在博物馆是一件展品的话，在天水农家则是“日用而不自知”的器物，正如大地湾出土的彩陶上美丽的纹饰。与天水相邻的定西市通渭县，书画市场非常繁荣，农民多习书画，临摹仿制惟妙惟肖。天水两区五县，却无此业，四大主导产业为果品、蔬菜、畜牧、劳务，或剪枝疏果，或抱瓮灌园，或日暮呼犊，或外乡打工，俱不失农人本业本色，而文化，如浆水面中的盐，未觅形迹而滋味绵延。

天水农家书轴，多为当地有书法专长者所书，送与喜好之人，悬于乡间瓦舍。而其缘来，则多是文化机关单位团体组织书法家下乡，免费为农民书写，其内容也是双方商量拟定，故接地气，能会心。仙松涛君，即此间主要负责人也。尽心履职之外，亦亲好文化。十余年前，偶得一石，为灵璧石。灵璧石产于安徽灵璧县，以铁击之，其声清脆，色偏黑，姿态万千。仙君之石仅三十余厘米高。仙君将之自盒内取出，端坐于桌上，稍斜，约45度，而边缘齐如刀裁。吾见之，甚以为异，因灵璧石姿态万千，像人似物，外形皆嶙峋突兀，此石却一反常态，以端庄内敛齐整之态示人，未料其内涵几希？

石一出箧，仙君立即两眼生光，神气非常，引我们细品其韵。仙君问：“此似谁？”便自答：“诗圣杜甫也！南郭寺杜甫雕像不与此相像吗？”杜甫在“安史之乱”时流寓天水近百天，写下117首《秦州杂诗》，最为人知者，乃《山头南郭寺》一首，南郭寺有杜甫祠，所塑诗圣像，真与此石神态相若。石小，可因需正侧翻转，720度观看。石侧，一凝神苦思之古希腊人跃然而出，仙君说“这是柏拉图”。经他一指点，果然越看越像，甚至能品出饮毒酒之后的痛苦与哲思。松涛说：“此石中人、物、景，皆对称而现，有中国的诗圣，就有西方的大哲。其他更奇更妙者，殊多！”他双手怀抱奇石，如入宝山圣境般，引大家一一看来。果然，有桂林山水、有大漠戈壁，有俯冲之鹰、有欲脱之兔、有匍匐巨龟、有待食大鳄，有生命之源、有拔岳之势，有玲珑玉足、有大头皮鞋，有单峰骆驼、有马踏飞燕，有阴阳卦爻、有观音开示……主人兴趣盎然，观者望石兴叹。突然，仙君说，石中还藏三字，乃“天水人”！石天造地设，随势象形已不易，还可产于安徽而自署“天水人”？石之正面，上端一横，其下痕如悬丝，乃草书之“天”字，再下，凸起成脊，两侧各有折痕，如行书之“水”，其中一折，专门细看，居然是标准如人民币上“中国人民银行”中的“人”字，非常规范的正楷。我大笑，说三个字，包括了正楷、草书、行书，仙君为此石真是操心啊！

灵璧之石，主人姓仙，远映古语，今启雅兴，真石缘、人缘、机缘也。制印讲究方寸之间自有乾坤，是艺术的写意，此石尺寸之内变化无穷，包罗万象，故主人名之为“万象石”。我以为，也可名曰“天水石”。龙城天水，正如此石，外在敦厚不言，内涵气象万千，无论“六个地方”抑或“五大文化”，均如观万象奇石，以为发现许多，其实更多奥妙仍在潜藏。一石含万象，万象归一石，天水亦有一雄心——游天水，知天下。仙君抱石，爱不释手，我们也以之心、之情、之慧、之韧，袂发弘扬天水文化，一画开天，以文化人，天一生水，兴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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