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生活写意  父亲赴西安陪我已有四个星期了。一年到头，父亲有四个礼拜的休假，念及我独住学校辛苦，便即刻赶来西安。学校的附近，我家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在这陌生而远离故土的城市里，这里便成了我们父女二人的栖息地。

栖息既是临时，“家”也是临时，一切从简，床本只有一张，我已占之，父亲便只有睡沙发了。租来的房子，沙发坐久了尚不大舒适，何况睡着，何况睡上四个周？父亲从未抱怨，叹一声气也没有，亦不愿与我交换。“年轻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他总是微笑着说。

这四个周，对他而言当然是不大好过的，不仅是睡眠，家里没有电视可看。对于爱看新闻、爱看电视剧的父亲自然是一大缺失。案头只有几本散文小说，字体不甚大，但也是父亲闲暇时唯一的消遣。于是，忙完家务后他便戴上眼镜，借着不大亮堂的客厅灯光慢慢地阅读。我建议他：“怎么不出去转转？”言出之后再细想，在这里父亲人生路不熟，出了门又能去哪里呢？父亲也捧着书微笑着说：“你辛苦，我也辛苦一阵子，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一日，我中午回家，父亲正在厨房忙碌，忽然听见他哼起了“西部歌王”王洛宾的名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我一边帮他把饭菜端上桌，一边问他：“怎么突然唱起这首歌呢？”

他笑答：“这都是年轻时候的回忆了。我年轻的时候因为唱歌好，被剧团招去工作，经常练声，也练出了一副好嗓子……”

一种熟悉而自然的气息在我与父亲的对话中铺展开来。我问他：“后来怎么辗转到现在的单位？关于‘文革\’还记得多少？安康1983年的特大洪灾都经历了些什么……”一种原始而本真的密码开始在我与父亲的对话中逐渐显现，关于家乡，关于先辈，关于我们的氏族……一条家族历史的长河开始在我们租住的这间小屋中流淌。通过我的先辈，现代中国的变迁仿佛真真切切从我脚下流过。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是我的家长！我明白这熟悉气息的来源了。而上次和父亲这样促膝长谈故土是什么时候呢？大概已是几年前了吧，在真正的家里，在陕南的山水怀抱之间……我凝视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的嘴唇，父亲一定想起了他的年轻时代，在这异乡。是啊，在这异乡的斗室里，他是孤独而陌生的！他为了谁呢？

傍晚回家，父亲在楼下接我。天色已经完全昏暗，这座繁华都市进入了它热闹的夜生活。我看见父亲的背影时，远处正是一片灯火辉煌。暮色里，他的剪影贴在辉煌的霓虹灯里，有些寂寞，有些单薄，一如我上次在灯火里看见他的背影，那是上次离开安康时，他伫立在家门口，目送母亲送我赴西安。那时候，我和父母缓缓详谈家乡过去的故事，先辈过去的故事……再享这天伦之乐，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已不知了！

父亲见我过来，不自主地微笑起来，又轻哼起了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音调那么轻快自如：“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是我的家乡……(作者系西工大附中高三文科班学生）

□ 钟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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