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街的30年记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造前的南大街景象，照片中的华强洗染店是作者家开的店铺。

□吴长江

西安钟楼周围的四条大街，南大街是最短的，总共长不足一公里。昔日的它却是最繁华、人气最旺的一条街。我从1949年在这里居住，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南大街改造，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

那时南大街的商铺有南一百货商场、德发永鱼店、马家牛羊肉店、吴永承油漆店、怡兴寄卖所、南大街粮站、庆丰食品店、文化体育用品批发商店等等。还有光明电影院、西北防痨协会、素味香饭店、福康服装店、月华洗染店、解放里剧场、红梅理发店、惠通药房、万全堂、华西皮件厂、曙光（华山）锁厂等。还有一些记不起名称的布店、金店、眼镜店、电料行、证章社和土产杂货店等。这些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

胃是有记忆的

孩童时的那些事至今依然记忆清晰，历历在目。在涝巷小学上学的时候，天还未亮，我就背着书包出门了。路灯还亮着，先围着钟楼跑几圈，然后在涝巷口吃粽子。卖粽子的人年纪五十开外，总是笑眯眯的。他是挑着担卖的，他卖的粽子味道很甜，而且热乎乎的。每次他远远地看见我，就把粽子剥好放在盘子里招呼我吃。我有时候身上没带钱，有些为难，他好像看出点什么，说：“来，没带钱吧，吃了再说。”像这样的事不止一次，吃他的粽子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如今我已是古稀之人，想必卖粽子的人已经作古。每当我吃粽子时，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张笑眯眯的慈祥的脸，嘴里还会浸润出儿时的香甜。

孩子的嘴总是馋的。那时能吃个大刀糖、麻饼就算有口福了。饼干、糕点都属于奢侈品，不是逢年过节，想吃根本没门。木头市十字东北角有个醪糟店，还有个藕粉油茶摊。走在这里会闻到空气里飘浮起的醪糟的桂花香，藕粉的香甜，油茶的油香。这两个小摊是我常光顾的地方。父母给了零花钱，攒起来够五分、一毛钱就去消费一次。吃醪糟不打鸡蛋，因为鸡蛋比醪糟贵；吃油茶不喝藕粉，因为油茶比藕粉便宜。尽管如此，你往那一坐，老板就会将碗筷端到你的面前，很恭敬地请你享用。你可以神气地在那吃喝。那时候确实童叟无欺，遇到小孩来吃会给得更足。

有人说胃是有记忆的，儿时喜欢吃的东西老来依然。粽子、油茶、醪糟如今仍是我吃之嗜好。

在解放前后，西安的南方人常去的饭店是大华饭店、老万兴、东亚饭店。我的老家是绍兴，父辈上世纪三十年代来到西安，四十年代开始居住在南大街58号，即东木头市口向北与南大街的交会处。由于是南方人的缘故，我们自然常去这几个饭店吃饭。饭店的老板和我们家人都很熟，给我上的菜量多且质好，还常赠一盘两盘菜。老板兴致好时，还到我们桌前猜一把拳喝几盅酒。这几个饭店不在南大街，但都离得不远。

大炼钢铁的年代，城里也是吃的大锅饭，我曾经在降子巷口的大食堂里吃饭。那时稀饭能数清米粒，米饭能煮成稀饭。菜里难找到几滴漂浮的油花。吃饱的招数就是多灌稀汤，哄饱肚皮。最困难的时候，饭店的粮菜危机，即便有钱也不能随便进入，进餐全凭餐券。餐券不知多长时间才发一次，记得是以家庭为单位发的。我们家曾在涝巷口的葫芦头泡馍馆凭餐券吃过几餐，进饭店吃饭当时那是件很大的、很重要的事。饭前要兴奋几天，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那最简单的饭菜，却高兴得像过大年。饥饿狠狠地教育过我们这一代人，节俭之风就是那个时代养成的。

在三年困难时期，去得最多的是木头市十字东南角的素味香饭店。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荤腥皆缺的情况下，素味香饭店能把素味做成荤味，做成美味，它也因此脱颖而出。烹食材料多用香菇、黄花菜、木耳、面筋等，烧出五彩缤纷的美味菜肴，那个年代在西安可是名噪一时的。

我们家距素味香仅隔着一条马路，又有几个老乡在那掌勺端菜，我们自然就光顾多一些。更重要的是粮食不够吃，在饭店买两个炒菜，就可以免收粮票吃米饭，尽管炒菜比较贵。为了填饱肚子，母亲卖了金耳环、银项圈、家里比较值钱一点的桌椅板凳。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这样不行呀。母亲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在，啥都好说。”素味香回忆起来是香又是酸，那酸里有母亲含泪的辛酸呀。

取乐的成本很低

儿时的文化生活想起来也是丰富多彩的。上小学那会儿， 东木头市小学门前有一块很宽的空地，那里有小人书摊、看西洋镜摊，有时还有耍猴表演的，还有胸前挂着个小箱子卖书签的。地盘不大，却吸引附近不少孩童在这嬉戏玩耍。在这里有蹦弹球的、拍洋片的、打猴（陀螺）的、踢毽子的、跳皮筋的，要说那时的开心劲不比如今的儿童在游乐场玩差。而且取乐的成本也很低，不会成为父母的经济负担。

我也常去降子巷、解放市场玩。降子巷里有变戏法的，有修钢笔、拉锁、手电筒的，有好几个小人书摊，而且图书量很大，新的小人书不断地上架，一分钱看一本，五分钱让你看一上午。解放市场里有评剧团、越剧团、曲艺团，有摆场子说相声、快板、说笑话。尤其是说评书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大折扇，一块惊堂木，说尽上下五千年春秋大业，数遍英雄豪杰侠客义士，《水浒》《三国》《七侠五义》让你听个够。不仅儿童喜欢去那里，就是大人们也常常去那儿消闲取乐。

南大街的周边有多家影剧院，钟楼四周有平安电影院、阿房宫电影院、民光电影院、西北电影院。骡马市周围有三意社、尚友社、五一剧团，南大街南端有光明电影院，南院门有陕西京剧院。那时没有电视，每逢周日，娱乐的最佳选择是走进电影院和戏院，戏院和电影院是最热闹的地方。票价几角，够廉价的了。但是许多人因囊中羞涩还是望院兴叹！

还有一个剧场是流动剧团的演出场所，观众也是下层劳动人民居多。记得在那剧场演过 《两颗铃》（侦破国民党特务的故事）、《刘介梅》（反映干部蜕化变质的故事）、《千万不要忘记》等剧目 。剧场灯光音响等都较差，长条椅子都是破的，站票比坐票还多。可是欢声笑语，鼓掌声不断传出场外。

容国团夺得乒乓球世界冠军后，全国掀起了打乒乓球的高潮。那时电影院里都在休息厅里支起乒乓球案子，开演前都是一场乒乓球赛，球飞如闪电，围观的人为每个好球呐喊，热闹极了。有球迷打到尽兴处，竟然不去看电影，直到电影散场，工作人员清场时才离开。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电影院里跳起交谊舞了。电影院外的休息室成了舞厅，市面上没有舞厅，舞迷们就赶往电影院。光明电影院的场子最大最好，水磨石的地面，优质的音响，城里城外的舞迷蜂拥而至，观众看电影前先看一场舞会，看着一对对男女在轻曼的音乐中翩翩起舞也是一种享受。

记忆中的南大街是平和的、安详的，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年，有多少美好的时光终生难忘（当然也夹杂着悲惨和不幸）。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南大街拆迁、改造，南大街及其周围的老住户，大部分都搬到西后地了。当我们聚在一起时，提起老话总离不开昔日南大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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