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表本姓张自幼丧父后随母改嫁到了赵家漕便跟继父姓

我老表本姓张，自幼丧父，后随母改嫁到了赵家漕，便跟继父姓了赵。

小时候曾听父母说起过他，只知道他叫“无意娃”。心中便存留着疑惑，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多年之后才明白，原来他小名叫“如意”。当地方言“如”“无”不分，所以大人们便叫成了“无意娃”！

我老表比我大不到十岁，一个地道的农民。想来我和他开始有正式的交往，应该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在山里一座小县城中学教书。人年轻便有些张狂，一个周末，同事们聚在一起饮酒，不小心就喝醉了（那会儿时兴每次聚餐饮酒总要集中力量整翻一个人，才表示喝好了）。星期天上午，头晕恶心，实在难受，家人便找了一个医生给我挂一瓶“维C+葡萄糖”，醒酒解毒。正打着点滴，推门进来一个人，愣了一阵，又经过自我介绍，才想起的确是我老表，小时见过。寒暄了好一阵，方知他的来意，家里修补房子，想借200元钱，看我也是重病在身，打着吊针，便决意不借了。他不借钱，我也是求之不得，那时每月工资也就百元左右，借他200元，这两个月我怎么过？再有，把钱借给他，何时才能还？如此这般，便借坡下驴，给他说了些难处，留他吃了中午饭，便打发他走了。

岁月流逝。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我调回了城里，在一所重点中学任教，离老家比过去近得多了。晋了职称，涨了工资，日子也好过多了。一日，我老表又来了。一是听说我调回了安康，来看看我；二是想找我要一些旧报纸糊墙，养蚕也用得着；另外，还想问我借500元钱，一儿两女，三个孩子上学，每每开学都要一大笔钱。我思忖着，上次老表向我借钱，没有借给他，一直心存愧疚，这次再不借，恐怕就真的得罪了！于是，掏出500元递给他，又找了一大摞旧报纸，给他捆了起来。留他吃了饭，喝了几杯，看着他骑上自行车，晕晕乎乎的走了。

暑假，老表给我还钱来了。我说，你急什么，先拿着用呗！他说，人无信不立嘛，说好要还你的。这次找你，是想把我老大（大儿子）送到你这里复习一年。原来，他的儿子在当地农村中学高中毕业，参加高考，落榜了！一问成绩，很差。好在那时我在学校还负点小责，便做个人情，将他儿子收进了复习班。

一年下来，这孩子倒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怎奈基础太薄，虽有长进，却又是榜上无名。

秋季又要开学了，老表带着孩子又找到我。那孩子低着头，憋红了脸，半天才嗫嗫喏喏地说：“表福（叔），我、我还想再复习一年！”唉——我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好！”

又是一年高考时，老表的儿子不负众望，居然考上了一所省属大专！那在当时也是很不错的。我老表非常高兴，要大摆宴席，请客谢师，大概也是想借机给孩子筹集一点学费。邀请我一定要去！

是日，40里公路，到了我老表家。村子在川道，地势平缓，周边都是稻田。让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们的汲水井，利用活塞、单向阀和杠杆原理，上下撬动数下，水就从地下抽上来了。家家都是这样的井，既安全又方便。环顾四周，数我老表家的房子最破烂！想来也是，两口子拉扯三个孩子，都在上学，除了种点儿田，收点儿粮食，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由于屋子扁窄，只好在门外院坝里摆了两、三张大桌子，做酒席招待客人。

我老表的儿子复习两年，上了大专。农村孩子，为人朴实老成，在班上又比其他学生大一两岁，所以老师就指定他当了班长，一来二去成了优秀学生干部。毕业之后，留在了省城就业，谈了一个对象是同班女同学，结婚生子，购车买房，成了西安人。这是后话。

老表送儿子上了大学，似乎心情好多了，可是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大女儿不愿上学，早早找了个婆家，嫁了出去。小女儿受他哥影响，坚持要上学，也像他哥那样，在附近的农村高中上满三年，然后来城里高中复习一年，考了一个师范学院。毕业之后，先去山里的初中工作了几年，再调回川道本镇的中心学校任教。

老表的孩子都不上中学了，他也就不常来了。家里装上了固定电话，偶尔打个电话，介绍一两个村里的学生，来城里上高中。要求我一定要帮忙。当时，学校每年会主动收一些学区外的高分学生，也允许收择校生，所以我是尽力帮助他们解决上学需求。分数够的，依规录取；分数差点的，给一个择校指标——帮这些农村孩子解决些困难，我自己也感到内心的平和与宁静。

这些孩子大都很努力，大都比我老表的孩子学得要好，考得要好，有的上了重点大学，有的读了研究生。其中有一个孩子还读了博士，留在西安某高校任教了。

年复一年，我老表也成了村里的名人。在外工作的子女出资，拆掉了原来的老土墙房子，盖起了二层小楼。这几年村里变化也大，公路通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口。一天，我老表突然用手机给我打来电话：“老表啊，今年的新米出来了，我给你送一点来尝新噢！”我寻思，天气这么热，我老表快70的人了，骑着自行车，往返80里，怎么受得了！于是忙劝他不要来。谁知他说：“你是的，我咋会骑车？我现在坐车又不要钱。我坐公交车来，你到车站接我一下就行了！”原来，根据国家规定，有关部门为65岁以上的老年人办了老年证，乘坐公交车免费，上车时“只要拿出老年证晃一下就行了”！而公交线路又刚好经过他们村口。

去年底，我也年届60，光荣退休了。晃荡半年，不觉又到了秋天。一日无事，突然又想到我老表，不知他今年会不会给我送新米来。正说，我老表的电话来了：“老表哇，听说你退休了？退了好，好好休息。有空了，到我这里玩儿！”“你是的，我哪里有米卖？你喜欢你来拿就行了！”

既然老表让我去拿米，我也就不客气。一日，开上车就去了。由于事前有联系，所以新米已准备好，两袋100斤。给他付钱，死活不要，说他没有米卖。好在我也有准备，知他喜欢喝酒，于是买了一件（六瓶）白酒送他。

交割完毕，我要即时返回，老表高低不允。说要留我吃饭，并已经请好村支书作陪。趁空，我便参观他的小楼，一层是客厅、厨房、仓库、冲水厕所，还有他和表嫂的卧室；后面一个庭院，种有蔬菜、养有鸡鸭。二层有一个过厅，几个卧室，说是子女们逢年过节回来好住；还有一个大露台，便于夏天乘凉。回头再看大门、客厅门、卧室门，都贴有对联。可能是春节所贴，已经有些褪色破损，但仍可辨认，字写得不咋样，一问，知是他自编自写的。

卧室：求名求利但可求己莫求人

惜衣惜食非为惜财兼惜福

横批：自力更生

客厅：书可读土可耕工商可学这足为勤俭之家 风不鸣雨不破雷电不惊真乃是清平世界

横批：耕读传家

大门：村民不愁柴米油盐诸多事

国家盼望党心民心归一心

横批：山欢水笑

看了这几副对联，方知我老表的心迹和处境，多年前的可怜巴巴的农村汉子，如今已是快乐知足的幸福老人了！

我把几幅对联以及他的院落拍成照片，发到朋友圈，取名“农家之乐、农家之心”，没承想大家都说好，“比街上卖的套话对联好多了！”

午餐上来，四菜一汤。我老表非要我喝些他自酿的黄酒，说是这酒比白酒好，强身健体，他每天都是两三顿！我架不住劝，喝了些许。村支书也不是外人，也姓赵，他的儿子、女儿都是多年前我老表介绍到我所任职的学校去上学的。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来儿子考了公务员，如今已是某镇的副镇长；女儿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市内某中学任教，老公是个军官，前几年已随军调到南方某市工作去了。支书也刚刚退二线，闲来无事，正好陪我喝酒，于是又劝我喝上几杯。

我突然觉得有些瞌睡，靠在沙发上打了一个小盹——待我醒来，发现天色已晚，走出门外，看看天上那个明晃晃的东东，想了半天，才弄清是太阳还是月亮！

想来我也是醉了！……

徐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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