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群
这位写作者和我是朋友,是兄弟,或者正如他们所说,还兼有一点师傅和徒弟的关系。不过,作家是生活本身培养出来的,这是可敬的前辈作家孙犁的话,因此,我愿意在这里更强调前者。
我在延安生活了三十年,我有许多的延安的朋友和兄弟。我把这看作是财富。记得那一年,我陪路遥从报社往延安宾馆走,短短的也就是两公里的路吧,结果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每走三步五步,就会遇到一个熟人,然后站着拉几句话,耽搁一阵工夫。路遥在旁边,半是羡慕半是感慨地说,延安街上的狗都认识你!
这位兄弟是一个大材体!当年记得我曾经这样说过,今天,看了这厚厚的三卷本文集后,我又一次这样说。苦难的陕北大地呀,隔三差五,它总打发一些杰出人物来到人间,像早春的山桃花一样,漫山遍野地燃烧着,用玫瑰色点缀这片荒凉寂寞的土地。
文学是一碗强人吃的饭。我常常感慨地说,谁选择了文学,谁就选择了悲剧性的命运,他是把自己当作一件祭品,为缪斯之神作祭。陕北的乡俗,年节了,抬着羊,抬着猪头,吹吹打打去祭拜山神土地,这叫“献牲”。而从事于文学的人,他所献牲的祭品是他自己呀!
这厚厚的三卷本,我是分三天看了。第一天看散文卷,第二天看小说卷,第三天看诗歌卷。看完待心情平复了几天以后,然后写这个序。
这些散文是当今最好的散文。对这些散发着浓郁的草原膻味的散文,给予怎么高的评价都不算过分。散文中那种纵笔大挥,一路直描,雄伟的风景和浓烈的诗情摇撼阅读者。
我几乎每看一篇散文,都要停顿下来,点燃上一支烟,在工作室踱半天步子。尤其是看到《戈壁滩上的芨芨草》一篇时,突然双目潮湿,热泪盈眶。这种崇高感,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在文章中遇到过了。我当时在想,能写出这样层次文学作品的人,他有理由蔑视当代这些活着的所有的写作者。同时,我还想起俄罗斯文坛的两件著名掌故。
第一件是关于普希金和果戈里的。当普希金在报章上看到果戈里那些精美散文以后,他约了果戈里。他对年轻的果戈里说,在拥有了这样的写作才能以后,你不能再浪漫自己了,你是不是尝试着写一些大一点的东西。说完,普希金说,我这里有一个素材,是一个地主背着个口袋,在俄罗斯大地四处收购那些死亡了的农奴的灵魂的故事,你拿去写吧,祝你成功。——这就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第一部伟大小说《死魂灵》诞生的起因。
第二件是关于列夫·托尔斯泰和高尔基的。一个衣着褴褛,身上散发着海洋气息的年轻水手来到富人列夫·托尔斯泰的家中。水手讲述了他苦难的童年,他的流浪经历。托尔斯泰听了老泪纵横,他先用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念叨道,圣母啊,你是一只无底的杯子,承受着世人辛酸的眼泪。然后他对这位文学青年说,在拥有了这些经历以后,孩子,你有理由成为一个坏人。我们知道,这个年轻的流浪者后来没有成为坏人,而是成为一名大作家,并且,他将他的笔名叫作“苦难”(高尔基)。
我阅读了第二卷即小说卷,里面的小说,我大部分以前看过,现在看,仍然觉得有很大的价值。作者对陕北农村生活的熟悉程度,令人惊讶。而那种感觉和
叙事,也完全是小说的。尤其是中篇《远去的黑鸦》,当年编发时在编辑部引起的震动及公开发表后产生的影响都是比较大的。仅因此,在作者面临人生困境和家族灾难面前准备弃文从政时,黑振东老前辈曾将他叫至市委南院,以现身说法进行了劝阻和鼓励;我与西影厂编剧张子良先生专门邀他去安塞乡村谈了一路,主题还是劝他不要放弃,堡垒已经攻破,胜利已经在望,战场不能转移。但彼时作者背负的沉重使我们的说服显得苍白,我们遗憾地没能说服他。记得最后张子良说:不要劝了,建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境况。世华与我们不一样,目前的他,太难,就让他去另一条战线拼杀吧……
此为闲言。回头继续说他的小说。如果——如果能再舒缓一点,大的铺排一点,像一条河流那样静静地,仪态大方地,以一种命定的节奏流淌下来,会是一件大作品、好作品。
诗歌卷我也看了。诗歌卷大约是两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平时的感怀之作,应酬之作,一个则是对家乡的礼赞,对大地的感恩。我发觉,当写作者一旦进入他的感情世界的深处时,于是竖琴开始猛烈地弹奏起来。家乡和乡情,土地和高原,那是他熟悉的领域。他在那个领域从容而充实。
在西安这个冬天的早晨,出于对朋友的感情,出于对陕北的感情。我回绝了一切事情,提笔写下这些文字。
天气预报上说,延安已经零下五度了。延安的冷,是干冷,那寒风往人的骨头里钻。最高温度,其实只在中午出现一阵子,日头一偏,寒气就起来了。我在延安,有着许多的朋友,借这个机会,向他
们问好。有一首流行歌曲里说,那些花儿呀,他们在哪里呀,他们都老了吗?每当听到这首歌,我的心里就汪得难受。
最后再说几句吧!
写作者说了,他真有些后悔,当年为生计所迫,没听我们劝说,将文学丢开了,没有能持之以恒下去。而我在这里想说的是,世华没有错,在陕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作为男人,有时候,为父母尽孝、为兄弟姐妹牺牲自我都值得我们脱帽致敬。好在世华在紧张繁重的案牍劳顿和行政事务中,从没有搁下手中的笔。他的写作从未停下。在并非轻松的行政生涯中,他为我们捧出了如此厚重且诗意的三卷本纯文学的东西,这足以说明了人的坚强意志对环境的适应和反抗卓有成效。我每次回延安,都要与世华彻夜长谈。他的思想、情感,他的文学理想,他的创作理念,我们都是少有的知音知己。我知道他在这些年,忙里偷闲,拼命挤出些时间,利用星期天和节假日,几乎走遍了陕北历史烽烟和红色沃血之地,走访了许多当年那场悲惨壮烈的赤色革命的亲历者和知情人,搜集了为数不少的鲜为人知的资料。我深信,随着他渐行渐近地投入,我们深深爱着的那块遍布着青石纪念碑的红色圣土上,会有文字的纪念碑高高耸起。我赞成世华老弟的这句话:后者的影响和生命,将远远超过前者。
从这个角度讲,文学这碗强人饭,我这兄弟,他是能够吃了的。
因于此,作为老兄,我可以放胆地说,我这兄弟,他其实是个强人。因为他已做过的事和将要做的事,非一般人能够做得了。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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