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 高一宜

来到咸阳后很少有空余时间外出闲逛，每日见识最多的便是从学校到租赁房的仪凤村。有意思的是这里的景致对我来说却是新奇的——从西安的花园小区搬到咸阳的城中村，在低矮狭窄黑暗如漆的小房间蜗居，居然也习惯了。

仪凤村不小。虽巷道窄仄，迂回曲折，但内涵还是十分丰厚的。这里除了城中村应有的特点外，赫然耸立着明代的凤凰台以及古庙宇。往东是北平街，往西是钟楼，往北是宽敞的人民路，往南——穿过一条条拥挤的街道，则是咸阳湖了。

好像每个城中村都会有流浪者。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对道路不熟悉，几次拐进陌生的巷子，差点转不出来。踯躅中，猛抬头，发现一个人傻乎乎地看着我笑。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开。他并不追，慢悠悠地坐下来，目光开始转移到别人身上。周围的人似乎已司空见惯，没人理会他。季节尚未到深秋，他穿着不合时令的棉衣，黑得发亮。棉衣因积了太多的灰尘和污渍，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裤子同是棉的，腿上开了两个洞，应该是不小心被烟头烧的；引人注目的是黑外套内有些另类的白衬衫居然只是微微泛黄，与外面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他蓄着在流浪者中非常流行的披肩发，上面缀着微黄的枯叶和岁月的尘絮，样子微微有些酷。此刻，他把目光收了回来，双手甚为灵活地旋开一个从挎包里拿出的酒葫芦，颇为潇洒地嘬了一口，然后深深地吸口气，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那一刻，他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浓重的眉毛凝成一道剑，眸子里透出咄咄的光芒。他来自哪里？是什么让他如此落魄？——高考不第？情场失意？企业破产？……他有过辉煌吗？那微微泛黄的衬衣风纪扣是扣着的，说明他曾经是个讲究的人，有过不平凡的经历。他有初恋吗？蓬乱的长发掩饰不住曾经的英气，我想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会有女孩爱慕的。也许他有着显赫的家世，不愿忍受世俗的羁绊，离家出走。“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也许他就是一个傻子，被世界所遗弃……

我准备离开。许是他察觉我一直在盯着他，冲着我“咦”了一声，然后一阵傻笑。我吓得倒退几步，准备走，他却不再看我，自顾自地拿起酒葫芦喝着，嘴里不时发出单音节的叹息，样子十分满足。我不知道他哪来的酒？也许酒葫芦里灌的是自来水，他已傻到难以自辨，就权当酒享用了。心有余悸地从他面前走过，背后传来声嘶力竭的歌声：“人生难得几回醉，忘掉所有的疲惫，千言万语在酒杯……”我逃也似的离开，等到下午再次路过的时候，发现他躺在路边正呼呼大睡，任凭周围车水马龙的喧嚣。——真是个酒仙！不知他是被酒醉了，还是被自己醉了？听说他来这里已经几年了，已适应了周遭的环境，周遭的人也已经适应了他。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们又不期而遇。仪凤村就这么大，每条巷子都是相通的。我们沿着各自的轨迹在移动，穿过幽暗的街心，再次相遇了。“酒仙”一手拿着挎包，一手提着一袋包子。萧瑟的秋风将他手中的塑料袋吹得飒飒响，包子们许是不适周围环境的突然转凉，可怜地挤在一起，散出的热量在袋子内结了一层水气，氤氲一团。“酒仙”无所谓地晃荡着，不时拿出一个包子塞进口中，蠕动几下便咽了下去，几次被噎得翻白眼。不一会，塑料袋便空了。“酒仙”似意犹未尽，翻过袋子舔了两下，脸上的油污在晨曦中熠熠发光。他打了个嗝儿，伸手在包里掏出酒葫芦，拧开，仰头倒了半天，一滴酒也没有。他有些失望，摇了摇酒葫芦，还是空空如也。“酒仙”有些生气了，一扬手欲扔，手悬在半空却又放下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酒葫芦放进脏兮兮的挎包，期待再一次拿出来的时候，里面是满满的琼浆。

接下来，我们有一段日子没再相遇。天气愈加寒烈，晚上不得不加厚被子，感觉还是冷。突然就想起了他，这样的寒冬，他睡在外面会不会被冻死？放学的时候，我格外留意，希望能看到他。然而快过年了，却再也未能见到他的身影。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过流浪汉冻死街头的消息，心于是开始慌乱，怦怦的，后悔当初竟没给他一点帮助。也许他已经被收留，衣食无忧。也许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悄悄地，似乎从未来过……（E）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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