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最高的礼赞献给安塞这块土地■高建群

1988年，央视在专题片《河殇》热播后，又拍摄它的续集《中国人》。摄制组来到延安，我陪同着，来到安塞沿河湾镇的茶坊村，拍摄民间剪纸艺术家白凤兰老人。那天，白凤兰老人对着摄像机，盘腿坐在炕上，画了一张画。导演问她，画的这是什么。白凤兰回答说，一男一女，兄妹俩，造人的故事，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画法。

这样过了10年，也就是1998年，我在新疆高昌古城一座唐代将军墓的穹顶上，又看到那幅类似白凤兰老人所画的画。一男一女，上身相拥着，下身是蛇的尾巴，两条尾巴交媾在一起。我很惊异，我问随行的专家，这是什么图。专家告诉我，这就是那著名的伏羲女娲图。一个中华民族原始初民时期的生殖崇拜传说。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又过了10年，也就是2008年，中、日、美、英、法、德六国科学家组成的人类基因破译小组，在经过许多年的科学实验之后，终于将人类的遗传基因密码破译出来，分子式排列出来，那个著名的人类遗传基因密码图，或曰“蝌蚪图”，正是一

男一女，人身蛇尾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样子。

这件事至今叫我想起来，仍然叫我大惊异，大惊骇。

现在，安塞要出一本历史、文化、文学方面的书。前几天我去延安，看正在建设的新区，听说安塞县七位央视“星光大道”上露过脸的民间歌星，要为县上举行一次汇报演出，于是我赶去观看。观看期间，那些剽悍的男人和精灵一般的女人的表演，叫我仿佛做梦一般。演出结束后，遇到安塞作家米宏清，他说他正在编写一本书，请我写个序。于是，我首先想起的，是白凤兰的那幅画的故事。

白凤兰老人已经作古，她的坟头已经长出萋萋荒草。同时，永缄其口的她也带走了那个古老的秘密。这次去安塞，当我问到民歌大王贺玉堂时，人们告诉我说，他也已经走了。那个站在羌村的山顶上唱《赶牲灵》的金嗓子，那个震惊了北京大学校园，比帕瓦罗蒂的嗓子还要高几度的传奇草根名星，也已经走了。他们让位了，让年轻一代去表现。

山形水势，天造地设，我总觉得，安塞

县城的所在地真武洞，是个有些奇特有些灵性的地方。陕北的民间艺术瑰宝，遍布高原，但是有些奇怪，它们往往是借助安塞这个窗口，走出高原，走向世界的。这是偶然因素吗？还是一种必然，我不太明白。

前面说到的那些“星光大道”归来的草根明星，他们有的是安塞土著，也有的大约是别的县境的人，但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有一天转到安塞，然后就从这个窗口，一飞冲天了。

声震海内外，给中国的舞蹈艺术带来崇高荣誉的安塞腰鼓是这样。西部电影的开山之作，电影《黄土地》的拍摄场景，就是在安塞。还有上面提到的陕北民间剪纸，就好像是以安塞为中心的。前面我提到了白凤兰，还有一个叫高金爱，好像也是安塞人。那一年我去安塞，参观剪纸艺术馆以后，曾经为高金爱老人写过“中华民间文化之根”这样的赞辞。另外，王西安、贺玉堂也都是剪纸艺术家。

安塞还有许多土生土长的文化人。这些人许多都没有上过大学，但是灰头土脸的

他们，不知道怎么三撞两撞，就钻出来了，站起来了，成为乡贤，成为薪火相传的继承者。当写下上面这些文字时，我的眼前浮现出这些人的面孔。

安塞地面是一座宝库，怎么挖也挖不完。一茬人接一茬人地起来，那情形就像高原上来一场透雨，立刻满地生出地软一样。天一干，它消失了，再有雨，它又会满地生出。

这是一个金盆盆，银钵钵，福窝窝。

我把最高的礼赞献给安塞这块土地，献给这块土地上生发出的民间艺术诸多瑰宝。当我们的当代艺术需要助力的时候，总是这个叫安塞的地方最先给予支持，给予佑护，给予引领。它已经这样做了，它还将继续这样做。

我们这个东方民族，正在艰难地前行着。它还将经历许多事情，但是我是坚定不移地相信，它将屹立不倒，它将前行不息。我所以心里踏实的原因之一，就是有类似安塞这样的大地，为它提供力量，提供智慧，提供中华民族初民时期的原始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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