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刘树勋

2014年3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家中闲坐，终南印社社长赵熊先生打来了电话：“树勋，今年是陈老诞生一百周年，届时将举办纪念陈老的展览，拟定终南印社社员每人篆刻一句陈老的诗，你刻的内容是《赠之中，时居小雁塔以书画自娱》三首七绝第二首‘晨光塔影卷帘看，萧散生涯竟日闲。趁晴对花频写照，研朱点黛驻芳颜\’中的第四句。要求白文，不小于四公分，4月15日前将印章原石送交铁笔印社。”

挂断电话，我蓦然意识到，2014年是当代书法大家陈少默先生诞生100周年。时光虽然在无情地流逝，但人们没有忘记这位人品高洁、书艺超群的老人，社会各界纷纷开展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活动纪念他、缅怀他。斯人已逝，金石永寿，能够参与刻制陈老诗句这一极有意义的活动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又一次引发了我对尘封往事的回忆，我与陈老十余个春秋的忘年之交，历历在目，拂之不去。

1993年秋季，18岁的我来到省会西安，就读于陕西财经学院。我经常利用课余时间，拜访定居西安的艺坛名流。初次拜访陈少默先生已经是1994年的6月了，好像是一个炎热的星期天的午后，我费尽周折，才打听到陈老的住处。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我贸然敲开了陈家老宅的大门，但见这里青砖铺地，梧桐参天，绿树掩映，浓荫蔽日，于古朴静穆中隐隐透出一丝庄重威严。我来到陈老的里屋门前，轻轻地叫了一声：“陈老，您好！我来看看您。”这时，一位身材高大、精神矍铄、步履从容的老人身穿白色汗衫，手持一柄竹扇，应声走了出来，以富有亲和力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呀？有什么事？”我说我是黄陵人，书法爱好者，在财院上学，慕名前来拜访。于是，年已80高龄的陈老招呼我到里屋。这是一个套间，一进门是客厅，站在客厅，古色古香的陈设和清新淡雅的书画散发出的浓浓墨香和书卷气沁人心脾、荡俗涤尘。陈老举止大方，仪表非凡，鹤发童颜，思维敏捷。得知我的来意后，陈老说：“啥名不名的，不就是写几个字，划几个道道吗？”陈老幽默风趣的话语，让我紧张的心情释然了，感觉炎热的天气也充满了丝丝凉意。由于是初次见面，向陈老简单讨教后，我决定起身告辞，这时，又斗胆向陈老索求墨宝。陈老爽快地答应了，让我过几天来取。一周后，我如约来到陈府，只见陈老取出一幅隶书中堂作品，格调高古，意境悠远，萧散恬淡，趣味盎然。我大喜过望，如获至宝，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有一次，我请陈老为我题写斋号“讷言室”三字，四尺三开横幅，写的是隶书。陈老将写好的“讷言室”给我后，又拿出一幅隶书洒金瓦当七言对联，说道：“你的斋号是讷言室，我想来想去为你撰写了一副嵌名联‘讷言敏行遵古训，步武炎汉树奇勋\’，这可以和斋号匹配。”这时，年迈的他又从书柜顶部堆积如山的书籍中，找出一本陕西书学院主编的杂志，这本杂志首次刊登了于右任为其父亲陈树藩书写的行书条幅《心经》。陈老将杂志签名赠我后，

说道：“这幅作品现在由我收藏。于右任当年曾请吴昌硕为先君刻过一对鸡血石印章，可惜在‘文革\’中抄家丢失了，现在只存有印拓。”

人们提起陈老，常常说他平易谦和、淡泊低调而又生性诙谐、潇洒豁达，颇有陶渊明的志趣。但问他为什么能把名利看淡时，历尽沧桑、阅人无数的陈老曾风趣地说：“别人没享过的福，我享过；别人没受过的罪，我受过，一正一负正好抵消了。世事经多了，自然把名利看淡了。”也许是机缘巧合，我惊异地看到陈老家中竟悬挂着晚清书法大家何绍基的行书四条屏，写的正是陶渊明的诗《归园田居》，内容与形式俱臻完美，堪称诗书合璧，其意境清峻高古，悠然淡远。一次，我问陈老这件珍逾拱璧的巨迹是怎么得来的，陈老说：“这件作品是我几十年前买的，因为喜欢，没有考虑太多，就买下了。”陈老还对我说他很喜欢看美国篮球职业联赛，并经常约二三好友来家里打麻将，结果败北的常常是他自己。

大约是在1998年，我和陈老一度失去了联系，据说是因为老宅拆迁，陈老和夫人卢君雄女士一起住在了四川成都。直至1999年2月的一天，我偶然在邮政报刊亭当年第二期《收藏》杂志上看到了李桦女士撰写的《书坛耆宿陈少默》一文，这是国内媒介首次对陈老的独家采访。看了这篇文章后，我想方设法和素昧平生的李桦女士通过电话取得了联系，直到此时才得知陈老现住在西安市吉祥村陕西外贸学院家属院，和他的小女儿一家一起生活。李桦女士详细给我说了陈老小女儿家的住处，从哪里坐车怎么走，附近有什么标志物，清清楚楚，非常好找。这一年端午节的第二天，我终于找到了陈老的新住处，他的小女儿热情地为我开了门。正在看美国大片的陈老见到我来了，说：“啊呀，是你，好久不见了，你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我一一回答后，和陈老促膝而谈，又请陈老为粘贴着我的篆刻作品的册页题笺：刘树勋篆刻。我很喜欢清代浙派篆刻开山鼻祖丁敬的一首论印诗：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如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我请陈老为我在册页上书写这首诗，陈老毫不推辞，说：“写行书吧，行书好写，但必须打格子，要不然行距就会歪斜。”此时已85岁高龄的陈老竟找来了尺子、红笔，认真地亲自动手打好了竖格，一幅精美的书法作品跃然纸上。

2006年5月27日晚上，我正在家中看书，突然接到了赵熊先生的电话，他语调低沉地说：“树勋，陈老不在了，遗体告别仪式定于5月30日上午8点在西安三兆公墓举行。”92岁高龄的陈老阖然长逝，虽为喜丧，我还是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泪水模糊了视线，呆若木鸡，怅然若失。5月29日下午，我向单位请假后立即奔赴西安，于5月30日上午向陈老做最后告别，默默地祝愿他老人家一路走好……

在我和陈老交往的十余年间，美好而又温馨的点滴小事数不胜数，陈老的流风余响，不绝如缕，这些点滴小事也已然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珍藏的记忆。自己精心刻制的“研朱点黛驻芳颜”一印的原石专程送交到铁笔印社的同时，又撰写了一副嵌名联，以纪念自己素所崇敬的当代书法大家陈少默泽秦先生诞生100周年：

少壮颖天资，霁月光风，一世襟怀延万泽；默然归至淡，银钩铁画，百年翰墨冠三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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