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英望重 人奇字古——书法家杨键素描 高彦民 马腾驰

采访书法家杨键先生，完全是一种机缘。

前几年，在著名书法家徐战文先生家的客厅里，就看到杨键先生的书法作品：隽茹娟秀的小楷心经中堂，配一副沉稳厚重、书卷气浓郁的对联。整幅作品清俊整肃，真气充盈，静雅悦目，惹人喜爱。不是饱读经史子集之士，不是几十年浸淫沉醉砚池墨海之人，胸中岂能有如此锦绣情怀？笔下哪会有这般氤氲气象？

“杨键先生是咱桥底镇人。78岁了。字写得确实好！老先生读书写字60多年，书法功底非常深厚。我屋里挂的这字还是六七年前写的。老先生现在的字更老道，更有味道呢！”徐战文先生赞叹道。

前几日，终得机会，在徐战文先生陪同下，我们拜访了杨键先生。

关中的四月天，春和景明，桃红柳绿。地里起身拔节的麦苗绿意盈盈，路边的桐树花儿开得正热闹，我们如同行走在一幅丹青妙手点染的风景画中。车子很快就拐到村街上，战文先生指着不远处：“你看，杨老先生在门口等着咱们呢！”头发雪白浓密，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去。面色红润，精神矍烁。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杨键先生衣服整洁，温文尔雅，完全是一个老教授的模样。如果不是前边的了解，谁也想不到他是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春种秋收，辛勤劳作一生的农民！胸有诗书气自华。文化的滋养，墨香的浸润，使得老先生骨子里流露着一种斯文与儒雅。

这是一座气派漂亮的农家小院。院内收拾得干净利落。儿女都在外公干，只有杨键老两口在家。老先生热情地同我们一一握手问好，把我们迎进院内，穿过庭院，向上房走去。宽敞的上房大厅与摆放着各种文史、诗词与书画类藏书的书房，挂满古今名人字画。斟上清茶，袅袅升腾的茶香中，老先生兴致勃勃地和大家谈书论画。他思绪敏捷，记忆力惊人，听他说着过去的、很早的一些文人与书画方面的故事，仿佛有一种历史的穿越感，悠远而又真切。

杨键出生在三原一个书香之家。玄外祖父陈名扬是举人，曾参加过戊戌变法。他的外祖父则和关中大儒牛兆濂过从甚密，外祖父过世后，其碑文还是牛兆濂所写。他的父母亲都是旧式读书人，家学渊源深厚。其母早逝，其父随于右任先生赴台。杨键幼年家境中落，后落户于泾阳，倍受人间困苦，而这困苦的背后，恰是寄情诗文翰墨，给了他无穷的快乐。小时，他受曾外祖父陈星岩启蒙，以魏碑《苏孝慈》为始，从临帖到用笔，犹如家传密宗，令他终生获益。陈星岩先生为满腹经纶之士，当年和珅曾手书“龙门月朗”牌匾赠予其家，这牌匾杨键小时还见过。

正是这一脉相承的文化渊源，六十多年里，不管时局如何变化，不管生活怎样艰辛，杨键以文化人的自觉，以手中的这支毛笔，在书艺的征途上跋涉着、探索着、前进着。家里穷，没有钱买纸张，他就把孩子用过的作业本、废报纸与别人丢弃的纸袋拿来，正面写后背面写。壮年时，在西安的工地上打工，劳累了一天的工友们，或打牌聊天，或蒙头酣睡，他却把水泥纸袋捡来，拍打干净上面的水泥灰，躲在一旁，细心地临写经典法帖，琢磨品咂着古人的笔墨妙道。

“文革”中，传统文化被打成了“四旧”，那时临帖写字都是罪过，杨键就在晚上人们睡定后，在油灯下偷偷地临帖，直至天明。造反派们抄家，把他家里几代人珍藏的古籍收走烧掉。他心疼不已，冒着风险把自己钟爱的贞观版《黄庭经》（为三原贺伯箴所藏，他小时从集市上买到，这成为他研习数十载的书法范本）、《隋龙藏寺碑》、《苏孝慈》、距今300多年的《温纪堂先生诗文书画记》，还有于右任先生书法真迹等法帖墨宝藏在风箱中、麦囤里才躲过一劫。

温纪堂后人，西北大学教授、著名书画家温友言先生在杨键处看到笔墨温润，散发着幽雅之气，留存着先古体温的“书画记”时极为激动。他从杨老先生处复印了该书。为表谢意，温友言给杨键送上了他精心创作的书画作品。

杨键的书法作品以楷、行为主，尤以小楷长卷最为精湛。十二米的长卷、一万七千字的《公车上书》，长达八米、七千余字的《司马迁传》，五千多字的《道德经》，他先后写了二十多遍。八千多字的《金刚经》，他先后写过五十多遍！老先生这些巨幅小楷作品，短则费时三五天，长则耗时十天半月。作为蝇头小楷，书写时不仅内容要准确无误，形式要严谨工整，风格上还必须统一贯通，一气呵成，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如果没有非凡的定力，没有超常的静心，很难完成这样的书法巨构！

“小字费人，但苦中有乐。”“写小字心要静，要舍得花工夫。”老人感慨道。每当完成一幅长卷书作时，那种愉悦与兴奋，别人是很难体味到的。

杨键广涉晋楷、碑楷与唐楷诸范，以古为师，形成了自己法度严谨，方正清明，洁静丰润，气韵生动而又内涵丰沛的独特书风。展读其作品，顿觉清凉之风拂面，笔墨之香盈袖。

先生字有大成，名气在外。书法作品多次在国家举办的大赛与展览中获奖，并被收入多种典籍。书作被国内外多家文博机构与国际友人收藏。尽管取得了骄人的艺术成就，但他从不称其书作为作品，只是说“写字”、“写的字”。“咱受老辈人影响，啥时候都记着，不敢把字写流了！”“写字要入帖，帖你咋看咋谄活。帖是谄活，但你还得出帖，还得有自己的东西，还要把自己的字写谄活。要把自己的字写谄活，可不是说一句话那么简单，这是一辈子都要努力的事啊！”和杨键老先生交谈中，他满是谦逊与谨严的态度，充满着对传统的虔诚与敬畏。

每到春节，周围几个村里贴的对联都出自杨键老先生之手，这一写就是几十年，从年轻到年老，年年在写。这里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保留着老人的书法大作。乡亲们对这个本土书法家文化人十分敬重与敬佩。他说每到春节，看着各家门口贴着自己写的红对联，就像是在村里为自己办的一个书法展。这种紧贴着大地书写的滋味，是老人最为快乐的。

2008年，杨键老先生在西安举办了个人书法展并出版了《乡村先生：杨键书法》一书。中国书协顾问、西安交大教授、著名书法家钟明善先生等书坛名人对其书法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

耆英望重，人奇字古。一个古稀老人，偏居一隅六十余载，执着书艺，不求闻达于书坛艺苑，以其守恒守成，以其对汉字的美，对墨的五彩悉心潜读，以其对传统文化深入到骨髓里的痴爱，以其对书法的赤子之情，心静神闲，超然脱俗，诗意地传承着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书法艺术，而且达到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艺术高度，让人为之感动！（B）（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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