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人书画精神的继承者——专访国家一级作家、陕西省文联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高建群

来源:延安日报 2014-03-27 22:52 https://www.yybnet.net/

王佩本报记者班姣

高建群，作为从延安走向中国文坛的作家，在美术创作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经验积累，对文艺大师丰子恺，中西合璧的林风眠，长安画派的石鲁都有着长期的研究。那么，他对中国文人书画目前的现状和发展有着怎样的理解？

为真实反映当代中国文人画家的艺术追求，挖掘影响中国文坛的作家的内心世界，展现文人画家对当今中国书画艺术的深刻认识，前不久，本报记者与独立撰稿人王佩对著名作家高建群进行专访。

艺术的重要原则就是打破和谐，在打破的基础上重建和谐

问：中国文人书画流传千年，形成了画界所说的风格流派。您是影响中国文坛的作家，在美术创作方面有着自己的经验积累，对丰子恺，中西合璧的林风眠，长安画派的石鲁都有着长期的研究。您对中国文人书画有着怎样的理解？

答：在今天，中国大街小巷里“中国梦我的梦”的系列主题宣传画中，最好的作品就是丰子恺的。造型准确严谨，画面安静简洁，充满现代感。相形之下，那些当代画家的作品，表现力多么地弱呀，艺术感觉多么地浮躁呀！

林风眠是南方人，南北方人文化不同，他后期画的仕女，在色彩的运用，包括在精神上表达的东西比较弱化，偏向技术。因此我喜欢上一阵后，就向林风眠告别了。

我又喜欢上石鲁。他把北方苍凉、浑厚、雄壮的感觉，表现得很到位。我发现他的很多造型都是从芥子园画谱脱胎而来，但又加入自己的审美意识，变得更加当代性，这正是长安画派的精神——从传统和生活两方面汲取营养。他们真聪明。

中国画很多规律性的东西一定要学习。可以不按传统画画儿，但是传统必须学到家。学不到家，就没有根。中国画经过几千年的磨砺，山、水、人物，很多都已经符号化，你可以不照那样做，但是你得知道。

问：在绘画方面，您从古代的王维，到中西合璧的林风眠，再到当代的石鲁，都进行了长期的研究，对中国绘画历程的深入关注，给了您在绘画创作方面哪些启迪？

答：西画是无中生有，一个画板，或者是一块画布展开，画城堡、贵妇；中国画是有中生有，纸铺开，以白当黑，以黑当白，就是一块实体存在。你所做的只是把它“破开”。

画面靠什么堆积？点线面。有次我和画家王有政谈到这方面，他认为造型靠线。他说得很对。线是中国画的命根子。但是我认为中国画这个线，是靠笔触，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山的形状、纵深、山洞、河流，用笔触勾勒出来，和西画在这方面有点相似。

有一年的美术双年展，里面最让我震撼的是两幅画，一个是齐白石的作品，一根藤，藤上几棵寿桃。他用色大胆，用了朱砂，换做一些学究式画家，根本不敢用，说这样不和谐。我说，艺术的重要原则就是打破和谐，在打破的基础上重建和谐。你们要是连这点打破和谐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出路。另外一幅就是林散之用墨加花青勾勒出来的一幅小画，画面淡雅，浑然一体的

感觉，让我明白了，中国画是线条和笔触组成的。就和小说一样，是用一个一个的方块汉字组成的。

我内心深处，有很多东西需要具象形式的表达

问：您不光关注林风眠、林散之，还研究印象派，您在写《最后一个匈奴》的时候，案头必备着两本书，一本是英国诗人拜伦的《唐璜》，它的宏大叙事特点令人震撼，另外一本是《印象派的绘画技法》，讲述印象派对事物造型的布局。您对大师级人物的艺术创作有着怎样的认识和理解？

答：莫奈可以将一条小路，一座土桥，一座小山，两颗小树这些布局出非常和谐的画面；德加笔下的四个舞女，如排列的四个音符，规则而和谐；雷诺阿以前我不太喜欢他，认为其不够深刻，后来我觉得绚丽也是一种美，他画的那些贵妇人在塞纳河边野餐，这样的绚烂之美，做到这一点，也很了不起；高更二十五岁才开始作画，像中国现代派的艺术作品，透露出一种蛮荒、古野，同时又带有神秘，或者凶险的味道。

其他画家由艺术约束着自己，带着镣铐跳舞，而伟大的梵高，那时候已经疯狂了，在色彩、造型、精神上是一个王者，将生机勃勃的精神灌注到自己的画里。

问：对于这些大师级人物您有着自己的见解，您的画带有自己鲜明的特色。凤凰世纪大讲堂曾经将星云大师和净空法师两位高僧的对话整理成文，邀请您画四十幅插图。您为了写汉代佛教的奠基者之一鸠摩罗什，去过秦岭的草堂寺，甘肃的鸠摩罗什纪念馆，新疆库车的鸠摩罗什纪念馆，加深了对佛教认识。您又是著名唐朝皇家寺院翠微寺的住持。近年，您佛教主题的绘画作品增多，是否在考虑转型？

答：唐玄奘取经回来以后，唐朝皇帝李世民将他安排在秦岭山顶的一处皇家行宫——翠微宫旁边，修了翠微寺。现在，翠微寺正在恢复重建，他们提议我做住持，法号叫答应和尚。唐玄奘是这家寺院的首任住持，开山祖师。

这些年，我转向研究弘一法师（李叔同），我的很多高僧、罗汉主题的作品，都是向他学来的，后来，我发现他的秘密——他是从芥子园画谱和中国古代人物素描（比如陈老莲）那里学来的。

就这样，和佛教接触越来越多。

我开始画画儿，是为自己小说做插图，后来画着，越来越坠入其中，已经有了强烈的表现欲望，我内心深处有很多东西需要从胸中呼啸而出，需要给以具象表达，比如用绘画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个行业，我越深入，越觉得自己得到很多智慧。

我说过，我在小说艺术面前永远是个学徒；我现在还想说，我在中国画面前更永远是个学徒。

问：您画的人物带着不同的神情性格。文学作品同样如此，提起您笔下的黑白氏、高安氏这些人物，鲜明的女性形象就呼之欲出，活灵活现，1995年，您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创作了一幅画，上面的题款内容幽默生动，充满了人生的旷美，也表达出自己对文化艺术的深刻理念。那么，您内心深处的女性形象是怎样的？

答：我画的女性形象，可能是受林

风眠的影响，在于表达对女性的赞美之情。赞美生活是艺术家的天职。

就如我为铁凝的题款一样：“永恒的女性，引领人类飞升。这句话但丁第一次说出，歌德第二次说出，托马斯第三次说出，老高今天第四次说出，说给尊敬的铁凝女士。”

我画一个美女坐着弹琴，身边有一棵树，树那边有个男子向远方走去，旁边题款：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而更多的情形是有情人天各一方各自去老。

我坚信我作品中的境界没有人学得来。艺术需要一种学养。我的这些玄思靠深厚的学养支撑。

再不疯狂，就老了

问：您当过兵，写过大字报，在陕北黄陵县任过职，现在又是西安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这些丰富的人生阅历，对您在艺术上的造诣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今天，您的作品和书画引起人们的广泛重视，您没有固步自封，而是将自己的位置降得很低，来面对这个时代的人和事。苏富比拍卖行曾希望将您画的三十六个罗汉像装入宇宙飞船，在飞船返回地球后举办大型的巡回展览，力图制造一种社会现象。您认为，今天的文人应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生活，面对艺术？

答：农耕文明、游牧文明的生活环境我都呆过。我又不断学习，不断打开自己。我用平板电脑写字，发微博，发微信。

有时候我就说，再不疯狂，就老了。我要不断学习。包括我的画。越画，我越进入一个境界。我只是一个写字画画儿的文人。我告诉拍卖行，他们想拍卖就直接拍卖，不要拉着我到处巡回活动。这样做，掉价！

问：您的文学作品影响了中国文坛，您的绘画作品现在也备受关注。您的《最后一个匈奴》《遥远的白房子》等重要作品，通过改编为影视剧这种形式来展示您内心世界的故事和人生思索。在今天，年轻一代的韩寒、郭敬明等一批作家进军影视圈，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答：文化人就该这样！

法国前总统萨科齐就主动找到中国驻法国大使馆，说“我就是最后一个匈奴，我要到中国的统万城去看看”。

文化人就应该把自己的能力、才华、激情，发挥出来，做一个大文化人。

我感谢这个艺术相对自由的时代，我感谢我亲爱的故乡城市西安。在2007年亮宝楼举行的高建群书画展上，我致词说：法国大文豪大仲马死的时候，从口袋摸出三个铜板，感慨说，巴黎这座城市，真是不错，我从乡下来的时候，身上装了五个铜板，你看，花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花完。而对老高而言，我想说：西安这座城市，待我真是不薄，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容忍坏脾气的我，提着一支秃笔，四处涂鸦！

我们的作家、艺术家，都去哪儿了？

问：您浪漫、古朴、粗犷的胸怀，影响了中国文学，人们称您为“最后的骑士”，您对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有着怎样的思考？

答：我们现在的各种艺术，尤其是

我们的文学，和世界第二大经济综合体这样的国力完全不对称。

这个时代发生着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们的艺术家还飘忽在艺术之外，在艺术的象牙塔里顾影自怜，自怨自艾，抒发一些小情小爱。这是一种悲哀。

我们欠下这个时代一笔债务。

也许后人会评价我们这个时代出现很多奇迹，但是我们的作家到哪里去了，艺术家到哪里去了。他们没有把我们真实的时代反映出来。

巴尔扎克把自己的时代记录了下来。马克思说过，巴尔扎克比欧洲任何一个经济学家表现的东西都要多得多。

我们的各种艺术都像精神贵族一样活着。

很多招摇过市的艺术家早就不是艺术家了，而是成为艺术的敌人，成为青年俊秀后之来者的敌人。

我去过刘文彩庄园，泥塑作品《收租院》当年在文革时期很轰动，农民形象塑造出一种美感和崇高感，罗中立画的父亲，可能就是这些雕塑给了很大的启发，震撼了全国。后来没有这些东西了。大家不从生活中寻找艺术。

罗中立画画儿那么好，可以继续画下去，但是，他没有，没有继续揭示大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