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个斋,既无茂林修竹的院落,也没有轩敞排场的厅堂,却寻到一幢灰旧的老楼。沿黑洞洞的楼梯间摸索,至六层,敲开铁锈斑驳古董级别的老门,该是入斋了吧。且慢,穿过逼仄的走道,须提防别碰倒了不怎么稳当的博古架,别纷乱了沿墙根摞起三尺来高的老书旧刊。顶头儿,一架老床惹眼。床围子雕镂花鸟鱼虫,甚是精彩。垂挂的两片帘子分明也是老绣,像苏绣。一对仕女,一个低首读经,一个花园赏荷,一旁几个丫鬟戏耍,恍若仙境仙人。见客人驻足凝神,主人笑曰:“这是小女住处,里屋坐。”
里屋才是斋了——粉壁上一笺红纸,上书“品残斋”。字藏骨抱筋,苍苍有古风,笔势若舞剑,劲气内敛,蓄发有度,而非抡大刀,呼呼生风皆是力气了。斋号下布一方桌,简明大度,包浆润泽,黑里透紫,像是明品,主人歉然一笑:“清早期吧,恐怕到不得明,可惜两条腿折了。”顺着指向,弯腰来看,靠墙一边两条腿被红砖块“僭越”了,煞些风景。主人却道:“很不错了,材质当是鸂鶒——也就是今人说的鸡翅木。”桌上蹲一石狮,“一腿”豪迈前蹬,胸脯凸张饱满,模样凶煞雄霸,毛发披卷潇洒,皮色白里沁黄。虽则高仅一掌许,却激荡人心滚滚。主人说:“确是盛唐之物,石刻精品,一条腿残了,后背也去了一大块。”诸位一一传看了,皆是唏嘘叹惋,主人却说:“很幸运了,虽是残器,却是高品,残亦存大美。”石狮旁有一尊类似插屏样的物什,高不及两尺,宽一尺有余,镶一石板,黑乌乌,皱巴巴。四边木框已朽,木座开裂,虽用细麻绳纵横上下绑扎了,但还觉摇摇欲倾。谁也不明白这件是什么来头,满脸疑惑。主人开言了:“明文人喜美石,置之案头,以为大雅。这方石看似貌不惊人,却是麻子坑产,石品极高。诸位再看,这方石头更为珍贵之处乃是皴皱间形成了一幅山水图景,隐约有一钓者,逸然而坐,高士隐山林,奇石写自然。框是铁力木,四百年风雨,也该残朽了。”说着,盘磨着石面,爱不释手。
刹那省得有客,不迭道:“唐突,唐突!请坐,随便坐,床上坐!我去煮碗茶。”环顾斗室,方桌之外,还有一仕出头椅一圆凳一单人榻一书架一硕大陶鬲。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古旧书,陶鬲里塞满了卷起的字画,床一半堆的都是的书报,恐怕睡觉须侧身了。墙上挂几幅炭笔速写,不辨名姓,一帧油画,很古典的裸女,面朝大海,美臀向你。水泥地上摞起的全是砚台,各色式样,各种材质,各样大小,怕有三五百方吧。“斋”显杂乱了,逼仄得真要“插足”而行。将就坐下定定心神,再看斗室,却感别一番况味。神奇曼妙的气息从古物中晕散出来,禅幽、静好、苍古的滋味扑打心头,钦敬、肃穆、怀想的情绪盈满空气。
茶是茯茶,芳香袭人,煮得恰到好处,醇厚绵长。茶好,茶碗更有意思。主人说:“这是耀州的宋碗,虽是民品,却是真正的茶碗,虽有些许磕损,但却不妨碍我等与宋人同呼吸共命运,哈哈哈……”“品残斋”洋溢着茶的醇香和人的欢喜,那曼妙神奇的滋味愈加浓烈了。
斋主金先生,年近花甲,一头花白的头发披散着,凌乱却潇洒;清癯的面色似有一丝傲世之气,谈笑却谦和有礼。说起斋号,先生说:“有真正的圆满吗?残是表相,美是真相。玉碎仍是奇珍,瓦裂即是废品。打动我心即为美——相信也会打动每一个人的心,美是相通的……与残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残也给予人更多想象,扩大了美的空间……”先生抿一口茶,笑了:“玩儿的事情,当不得真的,随心就好,欢喜就好!”
先生俯身捡起一方砚,用力盘磨了一会儿,朗声念道:“凿山骨,得水坑,慎濡染,矜名成!”先生盘磨着,把砚贴到脸颊,说:“这方砚是明的,刻着‘芍田制并铭\’的款,水坑上品,火捺,鱼脑冻,蕉叶白,胭脂晕……多么精彩啊,当时能换三亩水田呢。可惜查了很多资料,不得芍田何许人也。残了一角,它的美就消失了吗?”
先生一生曾嗜琴,一曲小提琴拉得婉转悠扬,把自己拉进了革委会文工团;曾嗜书,不但爱读,还写,一篇篇文章登上了省里的刊物,也把自己写成了“教书匠”;嗜书法,一度进入省书协却屡不参加活动“惨遭”除名,字倒日渐炉火纯青了。“品残斋”即为先生自提。字谁见了都爱,爱了就索请。几杯酒喝了,乘兴写了,却从不言一个“钱”字。先生不“嗜钱”。先生说:“玩儿的事儿,莫跟钱搭界。那样就没味道了。”
上头这些“嗜”此起彼伏,唯“嗜收藏”一以贯之,不停不辍。每周日五时起,赶头班车,奔鬼市——鬼市乃西安古董集,天不亮开市,天亮了散集,时月久了,遂得鬼市之名——寻寻觅觅、挑挑拣拣,一晃就是三十多年。其中酸辛,其中劳顿风儿一样去了,唯有藏品和欢喜留了下来。静夜摩挲盘玩,其中味道,非他人可以邻悟和享受。先生说:“早年真东西多,买的人少,价钱低;现在假东西多,买的人多,价钱高得让人跺脚!”先生站直了身子,继续说:“一生无大求,安然处寒士之身——完器追捧者多,我不挤热闹,残器美而廉,我买个欢喜。如今残器也难得一见了!”
天色晚了,先生送客出门。见客人流连仕女绣品。先生说:“这架床是残品组合的,榻是一贵妃榻失了围子,围子是一大床的残件,我修补拼接了的。绣一件是苏,一件是川,一件二十年前的,一件三十年前的,竟也配对儿了,哈哈哈……”
下楼来,地上一片灰白。仰首看天,一团明月高高挂着,浑圆饱满,清辉如银洒泻——真个安好清宁的秋夜。(B)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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