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老尹上山

龙年中秋节的下午，我正在关中老家，朋友打来电话告诉我，老尹已去。我沉思良久：知道了。老尹终于走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病痛折磨了他4年，他与病痛抗争了4年。64岁的他选择在龙年中秋走了，也许他知道这个季节对他意味着什么。接完电话，安排好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和罹患重病的哥哥，我匆匆踏上了归程，我要扶老尹上山。

一路上，老尹曾经的影子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老尹4年前患了肺癌，发现时已经扩散。两个月前，我去西安探视时他已经说话很困难了。当我与他告辞的时候，他执意送我到电梯口，我们互相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相互对视着一种无奈。我知道，也许，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走

出老尹西安住的院子，我对老尹的儿子说，如果疼痛加剧，尽量多用点麻醉剂，减轻病人的痛苦，一旦不行赶紧往回送，我知道，老尹是多么地喜欢延安的山和水，多么地喜欢注视山上四季的表情。

15年前，我在西安于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老尹。那个时候老尹已经下岗多年，在西京医院对面开了一个小商店。因为我在西京医院照料做心脏手术的姐姐，每天下午就一个人在医院附近转转。有一天转到老尹商店门口，买了桶水，听他口音像陕北人，于是就攀谈起来。这时忽然来了一个人，说他也在西京医院

给8岁的儿子治病，已经花了3万多块钱了，所有能借钱的地方都借遍了，他觉得活得太累了，说着拿起刚刚买的饼子边吃边说，他每天花4块钱买8个饼子吃……老尹边开导边从店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那个人，两人互相推脱，顿时那个人眼眶闪出了一行一行的泪花。我就这样认识了老尹，从此以后，每到西安我都要到老尹那里去坐坐，拉拉家常。老尹开商店每天工作时间不少于15个小时，每次我都要劝他，时间缩短点，长期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他总是笑笑说，没事，身子骨硬着哩。何况商店在西京医院对面，

来这里看病的人多半是大病，可怜人多，能送他们一桶水一个面包，自己心里也觉得帮了别人，活得踏实。我问老尹，一年给病人和家属送的东西有多少，老尹淡淡地说，他从来不记也记不清。

老尹虽然下岗多年，但他对原来的单位不但没有半点怨言而且充满感情。他特意把自己的坟地选在了单位后山上，他说死后可以远眺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单位。4年前，发现癌症侵入时，大夫说他所剩时间不会超过一年，然而老尹的毅力和心胸使得他奇迹般坚持了4年。

老尹最清楚自己是一个再普

通不过的人了，临终嘱托儿女丧事从简，复杂了他就无法安静，在世他不喜欢麻烦人，死了更不愿意麻烦人。于是老尹的丧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出殡那天，我走在灵车的前头，除了几辆车的声音，四野显得那么寂静，整个山上就是风声，零星地夹杂着飞鸟的哀鸣，没有喧嚣，所有送别的人静静地陪伴着老尹走着最后一程。

站在老尹自选的坟地，树木葱茏，晨雾清香，初秋的早晨格外静谧。面对着渐渐垒起的坟茔，我默默的祝福：老尹，且停停，歇歇脚。从此，你将不会再丢了赶路的自己，静静地享用这悠然的青山绿水，凝重的高山厚土，剔透的点点露珠，轻盈的鸟语花香吧。天地有长风，生命自浩荡，眼随景移，心随景动，不亦快哉！

老尹，一路走好。

●王长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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