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胸怀 ●樊晓霞

父亲是春天里去世的！

按农历推算出的百天忌日几次也记不住，忽然有一天，我将它换算成公历，一下子就惊呆了，是7月2日——中国共产党九十年大庆的第二天。我们几个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日子，并相信，这是父亲冥冥之中的特意安排，党的儿子永远跟党走，庆祝了党的生日，父亲才允许儿女为他过忌日。

父亲出生于一个曾出过举人的乡绅士族大家庭。他的父亲就是因为知识渊博而成为当地一所名校的校长。日本人过了黄河后，曾强令他继续留校任职。日本战败后，爷爷就被烙上了“为日本人做事”的污点。可怜一介书生空有满腹学识，却胆小怯懦，连惊带怕，英年早逝。家庭的突然变故逼迫年仅13岁的父亲挑起了照料寡母及三个弟妹的生活重担。他跟着户族中的雇工学种地，自己跑过单帮贩过盐，后来又背着铺盖卷从山西来到陕西西安谋生。

生活的磨砺使父亲从小就具有倔强刚强的性格，对权势从不畏惧，对不公正的待遇敢于直言抗争。在西安最大的绸缎庄当学徒时，资本家的儿子过生日，醉酒的主家以鱼饵未掏净为借口责骂父亲。父亲据理力争，但一个小学徒的抗争换来的是更不公正的待遇。倔强的父亲又气又急，一病不起，被资本家用破席卷着扔到了钟楼底下。是一起做活的小伙计报告了刚刚解放的政府，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苍天有眼，有着顽强生命力的父亲活了过来。从此，听党的话，坚定不移跟党走成为父亲一生的信念。

参加党的工作后，父亲将全部热情投入其中，干一行爱一行，从一名拖拉机修理工，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党务工作者。在我们幼年的记忆中，老家墙壁四周贴满了几十张父亲的奖状。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生于富农之家而没享受到富裕生活的家庭成分却一次次带给父亲厄运，入党受挫，提干不成，参军无望，一次次政审过不了关，父亲为此吃尽了苦头，他内心的痛苦常人难以体谅，而父亲对党的忠诚却矢志不移，仍然满腔热情地对待工作和生活。

父亲一生都是服从党和组织的典范。三线建设时，他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从西安的大厂来到渭南的小厂，乐呵呵一干就是几十年。听厂里的叔叔阿姨讲，年轻时的父亲干工作总是那样认真负责。他不仅有能力，而且有激情。三年困难时期，父亲曾管理过食堂。他力排众议，大胆从农村进回大量的蔬菜，使职工们依靠菜伴粮安然度过饥荒，而他自己常常靠辣椒面充饥，饿得晕倒。

父亲一辈子酷爱大自然的绿色。担任厂家委会主任时，为了家属区的绿化，他无怨无悔甚至如痴如狂地种树、护树、管树，为此吃尽了苦头。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植树节正下着雨，他仍固执地要去种树，回来后，里外衣服全淋湿了，

那时候日子苦没有多余的干衣服换，母亲也生气地不理他，而他却抹着头上的雨珠快慰地说：“好墒情啊，小树能喝个饱！”小时候对他异于常人的古怪行为不能认同，长大后才逐渐认识了父亲，并理解了他的行为。

父亲自小聪慧，可命运剥夺了他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长大成人，尤其是参加工作后，他深深认识到，没有文化就不能更好地为党工作，便如饥似渴地给自己“充电”。在严寒的冬夜，他借着锅炉房的温暖和亮光，天天拿着字典学习认字，使自己脱离了文盲。他喜爱毛泽东诗词，可以达到倒背如流，诗词中的激情也不时地熏陶、感染和教育着他。一生从不间断的学习，使父亲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遇事不乱，机敏果敢，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始终拥有一颗清醒的、智慧的头脑。

父亲的思想节拍永远是随着党的脉博而跳动。他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电视，听新闻。他关注世界大事、国内要闻、领导人出访、大活动、大庆典、大会议……早年常常写一些被我们称做顺口溜的“四六句”来反映祖国新貌、时代变迁，以前我们总笑称他是“时代的牺牲品”，认为那些拙作幼稚得可笑，但现在再读才发现来源于生活的真情流露才是无价之宝，父亲是带着激情在认认真真地生活，所以他才永远那么充实、那么心满意足，即使晚年他的身体垮了，可他的思想永远不会落伍。

父亲的一生带有悲剧色彩，但他却总是以喜剧的态度欣然对待。破“四旧”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祖辈传到他手上的金银首饰趁过黄河时偷偷扔掉；将一箱箱珍贵的线装古书一把火烧光。我们常不无遗憾地笑他太痴太傻，现代社会都提倡人们要学会反思，他怎么就那么一根筋地将党的一切当圣旨，带着虔诚的心跟着时代的脉博度过了大半生，即使错了也无怨无悔。

父亲走了，我才开始逐步读懂父亲！他的人生之路无所谓对与错，重要的是他每个阶段都真情付出过，之所以有这样的父亲，是因为他将党看作再生父母，而对党的感恩伴随了他的一生！他们这一代人即使盲从也来源于对党的最质朴的感情，他们的执着更是来源于对党的无比信任与热爱，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而是信仰，是信念，是历史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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