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窝
我朝圣般站在一棵龙头松前,久久与它对视。
这是蓝田县灞源镇青坪村旷野里的千年古松。此刻,它以一尊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根雕呈现在我的面前:褪去浓叶的枯枝半卧在平坦的田野,巨大黝黑的主干在地面蜿蜒盘踞,起伏舞动的身上,无数繁密、遒劲的枝丫盘枝错节,缠扭招展着,飞舞奔腾着。一眼看上去,宛若一条昂头远望的卧龙,虬角、龙须、眼睛,皆可意会。我绕到气势磅礴的丛根背后,看见两枝从龙下颌处蔓延的枝丫竟然沿着坡地向下伸,一直探到河边啜饮,似乎发出“嗞嗞”的汲水声。
更让我惊奇的是,如此巨大的一棵古树,不长在山里、生在林间,兀自孤零零地肃立在旷野里,与天地神灵会意。寂寂千年,它见证了多少朝代更迭,生死别离,经受了多少风雨咆哮,雷电摧残,在一次次惊心动魄的阵痛里,仰望天空,默默修炼,直至以2000多岁的高龄砰然倒地,把一切恒久成年轮的经本、龙身的标本。
不由地肃然起敬。
原来,死亡也是一种美、一种新生。如凤凰的浴火,佛祖的涅槃。
树前立着醒目的石碑,书法家杜中信题写“龙头松”三字,蓝田王立哲楷体书写龙头松生平盛事。黄石红字,与龙头松上百姓所系的红缎带交相辉映。碑文说:传大禹治水时,为治洪灾栽下此树。西汉末年刘秀躲避王莽追兵,一路逃至青岗坪,发现田间这棵枝叶繁茂的大松树。他立即爬上去,藏在一股歪斜到悬崖上空的枝杈间,躲过了王莽的追兵。刘秀后来建立东汉王朝,念此树救命之恩,特封它为“龙松”。1985年树空,香火引燃烧倒。
刻在碑上的追悼词,道出了龙头松的生与死、故事和功绩。我想,这棵古树如果还活着,脖子上一定会戴着一条古树名木的项链。也许,因了刘秀龙恩的护佑,灞源水的滋养,因了岁月磨砺的沧桑,龙松得以优雅别世,尸身竟然匍匐成一道奇观,以龙的姿势,定格了精神的不朽。
此刻,龙头松依然沉默,我贪婪地嗅着它散发出来的远古的气息。它是物种中的树,是村人眼里的神,是游客眼中的画,何尝不是一部中华史书呢。它的每一个年轮,每一根枝丫的褶皱,都蓄满了中国故事。
碑文记载龙头松由大禹所栽,只能是美好的传说,但也注定,它生来是为人类分担苦难的。一救人类于洪水之中,建立了第一个王朝并开启了人类农耕文明的大门。二救帝王刘秀免追杀之祸,才使他在位三十三年,大兴儒学、推崇气节,开辟了中国历史上“风化最美、儒学最盛”的时代。三救村民于贫困之中。村主任告诉我,大松树生前主枝分叉处凹进去一个臼窝,像洗脸盆子,一年四季聚满水。村里谁家有病人,只要取几勺熬药,定能神清气爽。遇久旱时,德高望重的老者上树把臼窝的水高高撩起,洒到地上,老天爷准会送来一场雨,很灵验。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村民络绎不绝跪在树下许愿、还愿,放炮、挂红。
我没有见过龙头松披红挂彩、笼盖四野的蓬勃和风光,却深深折服于它涅槃的姿势。无论寂寂无闻生长,还是成为帝王赐名的龙松、被百姓敬奉,它都宠辱不惊,却惊艳了时光。
盛年时的龙头松,见证了诗人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悲壮缱绻,“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忠心耿耿。龙头松知道,当年遭贬的韩愈从它眼前经过时,虽然天寒地冻,此去离家千里,但他心寒意不冷。《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的浩然正气,龙松记在汁液里。
蓝田日暖,良玉生烟。龙头松静默在一隅远远欣赏,它知道玉的高洁和寂寞,它欣赏李商隐高旷晧净而又怅惘深幽的百般况味。一首《锦瑟》,解不透、道不尽,意阑珊、情繁复,只有与玉山遥遥相望的龙头松最懂。
龙头松守卫着蓝关古道,亲历了明清时期这里人嘶马叫、川流不息的热闹繁华。客饯、饭馆、众多的商铺及平坦的地势,让肩夫和骡马队流连忘返,江苏、湖北、安徽来陕的商客干脆驻扎在此,郝姓、洪姓、邹性等姓氏的家族陆续聚集。龙头松看着他们修筑屋舍,耕作土地,安居乐业。
龙头松不仅目睹了青坪村的满目青翠,更感受过那一团燃烧的红色焰火。1946年8月一天深夜,李先念与汪锋在青坪村秘密会面,村里的解放力量顺利护送这支军队回陕北,龙头松在默默为他们祈祷。陈家院、方家院、后坪村以及“红军墓”的故事,它都深深刻在年轮里……
历史的光标静止在公元1985年。龙头松借人间的一场香火,燃尽满枝的荣华,抖落一身的故事,用两千年的修行,把躯体涅槃成中华民族图腾的神灵。
站在龙头松前,我已分不清这是古树的尸体,还是历史的身体。看来,龙头松的生与死,只是叶茂与叶落的区别罢了。
我想,南北朝时的庾信作《枯树赋》时,一定没有见过这棵树涅槃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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