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风月谈梧桐树的柔情

●赵兰

早晨刚刚进行了一场疾风骤雨，临近中午，就转为亮晃晃的大晴天。走在马路上，犀利的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羲和敲日玻璃声”，李贺的诗句此时便脱口而出。原诗我几乎忘光了，只剩下这句仿佛刀刻斧凿一般。

五月的气温居然就蹿到了30度，夏天在猝不及防中早早来到了。阳光无处不在，晃花了眼睛，刺痛了皮肤。烈日放大了所有的噪声：车笛、人潮夹杂着各种机械的喧哗。

此刻,路上已有人全副武装了：遮阳伞、披肩、帽子、口罩、墨镜……被羲和神敲碎的太阳尖刺，倾泻而下，在这个到处都是钢铁水泥的坚硬城市里，纵横飞溅，犹如箭矢嗖嗖，肆意乱射。

所幸的是，我们还有路边的梧桐。有树荫，就有清凉。那就是跋涉沙漠的旅人发现一片绿洲后的惊喜、愉悦和感激啊！这些身高五六米、树冠直径七八米的绿巨人，伸出密密匝匝的绿掌，对飞溅而来的阳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急不躁，不气不馁。阳光再次从掌缝里流出来，原本尖利的棱角没有了，燥热的火气消退了，刺耳的声浪也收敛了。温和了轻柔了光滑了，变得珠圆玉润——夏日的梧桐，就是阳光里最好的玉工！

走在梧桐的绿荫下，有清亮的鸟啼，有寂静的蝉鸣，更有微微的风，裹挟着翠绿的清凉，款款而来袅袅而去……叫我如何不充满感激？这些梧桐，背井离乡而来，经过了痛苦的移栽才重新绽放生机。十几年来，往来的行人，停留的小狗小猫，还有树杈里的鸟，树叶下的蝉……都在享受它的荫凉呵护，接受它的慷慨馈赠。

三十多年前夏天，我曾到过南京城。最深刻的记忆里，便一直挺立着许许多多高大的梧桐树，斑驳的树皮早已写满岁月的沧桑，翠绿的树叶还在摇曳着青春的活力。我不知道它们有多大年纪了，也不知它们可以活多久。它们看着我来了，又目送我走了。栽种它们的人早已烟消云散，它们还在呵护着行人，默默地化解着城市的焦躁和喧嚣。我曾经以为，它们会永远守护这个城市，它们将长长久久地站着，站成了石头城的背景，站成一代又一代人的美丽记忆。

可是，忽然听说南京城改造扩建，要砍掉这些梧桐树，我就一直很纠结很失落。网络上吵吵嚷嚷，在很多人的反对声浪里，最后这些树大部分都保留下来了。真心感激那些为梧桐树说话的人们。转念一想，其实这些仗义执言的人也只是把梧桐树近百年的恩惠，回馈了万分之一罢了。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梧桐就是长寿的仁者，据说西安附近的户县古庙前，还有公元401年印度高僧鸠摩罗什带到中国的梧桐树。梧桐树原来还有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悬铃木”，这位一千六百多岁的长者，将铃铛悬挂了千年，也摇曳了千年，人来人往，红尘滚滚，又有多少人听懂个中滋味？

傍晚闲下来，我拾只小凳来到门前梧桐树下，斜倚在干净光滑的树干上，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耳边有虫声，眼前有树影，身上有清风。夏，长长的夏，苦熬的夏，顿时美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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