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节日·春节 最爱家乡牛歌戏

我的家乡庆旺村，是藤县南的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那里跟藤县很多乡村一样有一种传统的地方戏曲叫“牛歌戏”。

我的父亲和叔叔都是编牛歌戏剧本的好手，叔叔还是很内行的牛歌戏的导演。那时除了我们村，附近还有好几个村子都成立了牛歌戏剧团，有的村还有两到三个，我们村的两个剧团，一个叫陈村牛歌戏剧团，一个叫独洲牛歌戏剧团，在当地都比较有名。父亲和叔叔在这两个剧团里都曾担任编剧和导演。牛歌戏剧团的成员农闲时候唱戏，不但在本村里唱，其他地方有邀请的话也会去唱。但过年的时候，牛歌戏剧团一般都是在本村里唱。演员们晚上唱戏，白天则串家走户舞狮拜年。村子里十分热闹，整日里都是“咚咚锵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那时候大过年唱牛歌戏，也算是最草根的“春晚”吧。

看牛歌戏在那时是村里人最享受的娱乐活动。每逢有牛歌戏唱的晚上，各家各户都会在白天安排老人小孩搬好凳子椅子到看场上“霸占”位置。为了方便，当晚看完戏，那些凳子椅子也不搬回去了，留着第二天晚上继续看戏。人们早早吃过饭，陆续赶到戏场。戏还没有开锣，看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除了自己村里的，邻村或者更远一点的村子的人们也会赶来看戏。小孩子们相互追逐的嬉闹声，小商贩们卖酸萝卜、瓜子、甘蔗的叫卖声，还有人们相互聊天的嘈杂声混在一起，那场面比平常难得看一场电影还热闹。

村子里有了牛歌戏剧团，但凡有喜庆之事，唱牛歌戏那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乡里面或者是村子与村子之间也经常会搞一些比赛。这使得深爱牛歌戏的父老乡亲们更是大饱眼福耳福。生活在这样一种浓浓的牛歌戏的氛围里，村里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基本上都会来两句。在家里做家务，在河边洗衣服，在田里劳动，在山上采松脂，在赶集的路上……人们都会快乐地哼上几句牛歌调子。甚至学校里的老师教学生们读古诗也会用牛歌调教他们唱读，老师们说那样可以让学生容易记忆。最有趣的是有人到邻居家去借东西，邻居开了门问他要借什么。他偏不说要借什么，却要学着戏文唱道“表兄我讲你知呀，我欲借表嫂去探亲”，一本正经的，搞得大家都哈哈大笑。人们相聚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谈论哪一个村的剧团演得好，哪一个剧团的小生、花旦、小丑唱腔好扮相好演技了不起。话语里，好像谁都是牛歌戏的大师似的。

岁月的远去，抹不去我对牛歌戏的记忆。

姨父很喜欢演牛歌戏，他在牛歌戏里经常扮小生，有时也演老生和杂脚（丑角）。他淋漓尽致的表演，深得家乡人们的喜爱。我父亲有一次曾对我说，姨父演的《肖永伦》、《吕蒙正》、《朱买臣》都非常成功，在家乡没有人不知道的。只要能登台演牛歌戏，姨父什么都不理了，全身心都在戏台上。有一次，姨父发着39℃的高烧，戏台那里忽然传来了牛歌戏“咚咚锵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姨父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衣冠不整就往戏台跑，姨母拦都拦不住。姨母后来笑着对我说：“这戏台的锣鼓声都能当药治病了！”这在当地曾一时传为笑谈。

表姐阿珍也在村子里面的牛歌戏剧团唱牛歌戏。她能唱花旦，也能唱小生，唱功很好，是剧团里的台柱。三村六寨很多的父老乡亲每听说有表姐的戏都会慕名前去观看。我也曾经看过表姐演的《穆桂英挂帅》、《荀灌娘》和《三凤求凰》，不想看过之后，引发了我对牛歌戏的极大兴趣。1980年春节后，我到舅父家拜年，恰逢表姐也在家一起吃饭。我就跟表姐说，看了她演的牛歌戏，中学毕业也想跟她唱牛歌戏。没想到表姐将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顿，说“不好好念书，就这点出息”。后来我虽然没有唱成牛歌戏，但对牛歌戏的喜欢，一直都没有改变。表姐因为唱牛歌戏出了名，再加上百里挑一的好相貌，那时在乡里乡外可真是大红大紫的大明星似的。爱慕表姐的男青年那真的是多了去了，其中也有唱牛歌戏唱得很好的男青年。可表姐这个“小姐”始终没有抛出她的“绣球”。随着打工热潮的兴起，年轻人都往广东跑，剧团里好几个年轻演员包括我表姐在内也不例外。家乡的牛歌戏开始逐渐冷落。表姐去了广东打工，也嫁在广东。村里的牛歌戏剧团没多久便解散了。后来偶与表姐相见，谈及当年她演的牛歌戏，她的脸上总会写满兴奋和骄傲。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曾经给家乡带来无尽喜庆和欢声笑语的牛歌戏一下子好像累透了似的沉沉睡去。剧团解散了，没戏了，那种浓浓的牛歌戏的氛围也随之消失。喜庆的日子，缺少了牛歌戏这一项活动，一开始村里人还真有点不习惯。回家乡每与父老乡亲谈及牛歌戏，总会有那么一点欷歔，但更多的是一种欢乐的回忆。父亲和叔叔也常常会坐在一起对着那些曾经付出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牛歌戏剧本感慨，言语之间有无奈也有欣慰和自豪。

2000年以后，牛歌戏的影碟开始流向市场，给如饥似渴的戏迷们，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一辈戏迷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他们可以相约在家里守着影碟机一整天一整天的看牛歌戏，打发夕阳时光。虽然同样可以看牛歌戏，但我总觉得少了一种“味”。

近几年，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牛歌戏越来越受到文化部门的重视。县文化馆的群艺舞台经常会有牛歌戏的演出，吸引不少喜爱牛歌戏的观众。另外，文化馆还经常组织文工团送戏下乡进村落，那种让戏迷们久违了的看牛歌戏的大场面再一次回到人们的生活中来。手机微信的强大功能把很多优秀的牛歌戏视频传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引起不少人对这种陌生调子的关注。

不仅如此，牛歌戏的简单易唱的腔调也开始走进学校的音乐课堂，激发起中小学生们对牛歌戏极大的兴趣。校园里到处响起了“欢迎你到藤县来呀……”“藤县是个好地方呀……”孩子们稚气的牛歌调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响亮而又清晰，这使我一下子觉得我们藤县牛歌戏的春天又一次来临了。这个春天它将是鲜活的、持久的、繁荣的！

这不，2019年的元旦刚过去不久，儿时的伙伴阿昌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我们新庆镇以及周边的天平、象棋、金鸡等镇陆续有人组建牛歌戏剧团了。我们村由原来的老戏骨李永祺先生牵头已经新成立了“庆旺陈村牛歌戏剧团”，在村里及周边的村子演出了好多场，叫好声不断，大有气压当年的势头。还说除夕夜在家里过年，又可以像当年那样相约看村里的“春晚”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我心里充满着期待，仿佛家乡浓浓的年味也正在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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