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两条路 何杰锋

我的家乡位于藤县县城正南方的30多里外。进县城有两条路，一条是水路，乘船沿着北流河北上；一条是陆路，穿过几座不高的山丘，距离基本一样。从我记事开始，这两条路走过无数回，也见证了时代的不断变化。

我第一次进县城，走的是水路。那是改革开放的第一年，当时我才10岁。政策放宽了，允许个人搞副业，父亲筹钱买了条旧木船，贩卖柴火到县城。一次趁父亲装柴时，我偷偷躲进木船的后仓。等父亲装好柴，撑开船走了好一会，才发现我在船上，无法把我赶回家了，只好把我带上。船很小，只能装四五千斤，也没有动力，水浅时父亲用竹篙撑，水深时，用木桨划。好在装柴火出县城是顺流，如果不赶时间，只要注意校正航向，不让船搁浅，尚不需花太多力气。然而，小木船经过几个小时的航行，到达县城准备靠岸时，却出现了险情。在县城北流河与浔江接近交汇处，水流一下子急起来，父亲一个人的力量难以左右小船的航向，眼看就要冲进交汇处，进入宽阔的西江，直下梧州了。好在附近有一条机帆船，看出危机，及时抛过缆绳，把小木船拖近岸边。

我第二次进县城，走的是陆路。那是改革开放的第二年。当时我11岁。记得那时我最馋看小人书了，同学和小伙伴的小人书反复看过几遍后，总想着自己也买几本。但家里哪有闲钱让我买小人书。幸好我家有几棵大杨桃树。父亲一句 “要钱自己摘杨桃卖去”，让我兴奋起来。我约好邻居的火土，在前一天摘好杨桃，第二天天刚亮每人跳着两菜篮30来斤杨桃就出发了。刚开始时我和火土还兴高采烈，一路说笑，路宽时并排行，路窄时一前一后走。可是，才走了一个多小时，就累得不想说话了。一路走一路歇，到近正午才来到县城。到下午3点多把杨桃卖完，才得到3块4毛2分钱。赶紧到书店，看着橱柜里摆满的小人书，真想全部买下来，但攥着一把用汗水换来的零钱，我只花3毛2分买了两本就赶紧走出书店。我与火土各自花8分钱买了碗素粉，吃完赶紧回家，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看到又累又饿的我，心疼得母亲赶紧端出给我留好的饭菜，让我赶紧吃。我把剩下的钱全部交给母亲，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开口向父母要钱买除了学习需用之外的东西了。

在上世纪80年代前进城的两条路，在我经历了第一次后，都觉得不好走。水路搭的是人力船，村民只有在大宗农产品要运到县城出售时才走，等到东西卖完，宁愿走回家，也不再坐船，因为回程是逆水行船，要六七个小时才能回到家。平时大家进城都走陆路，大都靠双脚走，两三个小时便到县城。全村五六百户，只有可数的10来户人家有自行车，且还是有家人吃国家粮（在外当干部、教师、工人）的，他们进城的泥土路虽然只有两三尺宽，但也仅需1个多小时便可到达，这是很让人羡慕的。

进入上世纪80年代，田地分到户，温饱问题解决后，出行难的问题也有了很大改变。水路的人力小船改成了机动大船，顺水一个小时左右，逆水也就两个小时，村民上县城卖东西、赶圩多改乘船。每逢县城圩日的早上，村外的码头最为热闹，挑着农产品的、收拾一新赶圩的，都往码头赶。到了傍晚圩渡靠岸，赶圩的人回来了，也是热闹一番。

陆路这时也热闹起来。家有年轻人的，温饱问题解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自行车。每到县城圩日，一帮年轻人呼朋引伴，踩着自行车，一路打着铃，鱼贯出村，很让我们这帮半大小子羡慕。我家第一辆自行车是1981年买的，基本上由我大哥专用。只有他不在家时，我才偷偷推出来学着骑。在一次把车磕了以后，大哥每次出门都把车锁上，还把锁匙带在身上，动都不让我再动。直到1984年暑假，当我收到中师的录取通知书后，大哥才把车钥匙交给我，让我学个够。那几天，我整天骑着自行车在村道上来回走，别提多高兴了。练熟后，我还悄悄骑着往返了一次县城，体验了一把骑车进城的快乐。

到了上世纪90年代，进城的方式又有了新变化。这时进城卖农产品，大都搭乘农用运输车，进城的路已拓宽为沙石路，一个来回也就一个小时左右，比坐船快多了。坐船的多是不赶时间的老人，他们觉得坐船比坐车舒服，不会晕车。年轻人也陆续买上摩托车，自行车基本上“下岗”了。我是1998年买的摩托车，进城搭上老婆孩子，再也不用骑自行车那么吃力，油门一加，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县城，满身轻松惬意。

进入21世纪，进村的水泥路修好后，通了乡村公共巴士，走水路的圩渡也“下岗”了。人们进城，再也不用急着赶时间，慢慢收拾好后，随时可以搭上公共巴士进城去。这时，我已在县城工作，并安了家，周末回家看望老母亲，一家子不用再挤一辆摩托车了。把给母亲熬的老汤装好，搭上公共巴士，回到家，汤还热着。有时想母亲种的新鲜瓜菜了，中午下班时间也能走一个来回。

时间进入到2010年后。梧州的长洲水利枢纽蓄水发电后，北流河的水位涨了好几米。常年水位稳定的河流，让圩渡重新恢复。这时，一些村民坐圩渡进城，不再在乎时间的长短，而是慢慢享受北流河沿途的旖旎风光。陆路的出行模式也有了新变化。在外打拼的年轻人陆续买回小车，原来修的3.5米宽村道显得狭窄了，去年又加宽了1米。年轻人出县城，都说是一脚油门的事，那份自豪感，完全与30多年前那拨年轻人刚买回自行车时的心情一样。

随着南广高铁的通车，现在村民上南宁、下广州，都到离村只有10多千米的高铁站坐动车，到哪个省城都是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比40年前进县城用的时间还短。据最新消息，坐落在本县的梧州西江机场将于九月试飞，正式开通飞行后，拟开通梧州至北京、上海、西安、成都等地航线。以后到北京的时间也没有过去进县城的时间长呢！还没到过首都北京的村民都满脸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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