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本报记者 苏爱清 杨麦龙天传摄影:本报记者 苏爱清(除署名外)
南海九月,已近仲秋,但印尼爪哇岛上的气温依然很高,午后走在雅加达的印尼华人文化公园里,身穿一件单衫仍大汗淋漓。
可与这气温比肩的,是60岁的印尼客家博物馆执事经理周树兴高涨的热情。周树兴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华人,见到我们,他兴奋不已,特地推开其他工作,带着我们参观各个展厅,并进行详细讲解……
矿工爱喝“南邦茶”
印尼客家博物馆伫立于印尼华人文化公园一角,是一幢客家土楼造型的三层建筑。此馆虽名为“客家”,但华人在印尼地区的历史活动足迹,以及华工“下南洋”到达印尼后的社会发展历程,在馆内都有清晰展示。
在中国,自古以来,每当时局更替,不堪动乱的民众都会纷纷移居海外,其中东南亚成为中国移民迁徙和避难的首选之地。据《印度尼西亚华侨史》记载,17世纪以前,印尼所属的西婆罗洲已经有大量华人居住。到了18世纪末期,移居西婆罗洲坤甸地区的华人更是建立起了“兰芳共和国”。如今,这个共和国的历史文件就陈列在印尼客家博物馆三楼的展厅里。
进入19世纪以后,爪哇岛上的巴达维亚逐渐发展成为印尼的中心港口,而爪哇岛、坤甸及棉兰地区的种植业和金矿开采业,以及邦加岛和勿里洞岛上的锡矿开采业,同时进入高速发展时期,尤其是锡矿业的开发,急需大量矿工,荷兰殖民者就将目光瞄准了中国。据《侨务知识手册》手册记载,到1917年,邦加、勿里洞两地华工达到3.5万人,占全部矿工人数的90%以上。
身在他邦,乡情难断,华工在印尼逐渐按照籍贯集群而居。学者唐慧在《印度尼西亚历届政府华侨华人政策的形成与演化》一书中称,来自两广的华工一般在西加里曼丹、棉兰、南苏门答腊和西爪哇的种植园工作,邦加、勿里洞的煤矿和锡矿上则有很多来自广东北部的客家人。
来自两广地区的华工,将饮用中国茶的习惯带到了印尼各地。出于原有的生活习惯,更为了化解矿区和种植园暑湿环境所带来的疾病困扰,他们所饮用的茶叶中,有大量六堡茶。据编写于1981年的《茶叶初制与毛茶初评》记载,在新中国成立以前,除了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以外,六堡茶在“南洋其他地区”也享有很高声誉。
今年66岁的华人黄荣汉来自邦加岛,他的爷爷在清朝末期自广东梅县(现梅州市梅县区)乘船到雅加达后,再转船到邦加岛上开杂货铺谋生。当时岛上的华人,尤其是矿工都饮用一种“南邦茶”。这种茶或是由“下南洋”的华工随船带来,或是从中国直接用船运来,在当地大大小小的各式店铺甚至华人家庭里都有出售,他爷爷的杂货铺也销售这种茶。直至今日,“南邦茶”依然是邦加岛上居民的日常饮料。2017年9月5日,当黄荣汉品饮梧州六堡茶后,他惊奇地发现,“南邦茶”的汤色和味道与梧州六堡茶极为相近。
在时局变幻的荡涤之下,当年印尼矿区和种植园里的华工饮用的茶水如今已难以准确辨认,但在印尼客家博物馆里,陈列着的当年印尼华工随身携带的锡罐和铜罐茶壶,仍不禁让人对华工饮用茶与六堡茶的关系浮想联翩。之前,有资料介绍,当年在马来西亚的矿区和种植园里,来自两广地区的华工一直用这种茶罐装盛六堡茶。
“古道”延伸到“椰城”
如今,位于爪哇岛西北海岸的雅加达已成为东南亚第一大城市,人口接近900万。这座被印尼华人华侨称为“椰城”的城市,从15世纪起就是南洋地区的重要商港,19世纪中期兴起的“下南洋”风潮里,进入印尼的华工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这里。受到华工“下南洋”线路的带动,“茶船古道”面向印尼的延伸线也连接上了雅加达。据1951年出版的《中国茶讯》记载,在1950年以前,六堡茶区出产的茶叶“多销南洋大埠”,雅加达就是当时南洋地区的一个重要“大埠”。
雅加达的“唐人街”曾经有过几家广式茶楼,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前,这些茶楼生意兴隆,不少华人在此喝茶聊天谈生意。今年61岁的印尼百家姓协会副主席张在进,至今还清楚记得,他的父亲曾到这些茶楼喝茶。
茶叶从中国输入印尼,需在海上经历多番波折。
74岁的张忠生从20世纪60年代起就在印尼从事“洋货”(从西方进口的货物)的进出口物流业务。在他的记忆里,当时,从中国广州或香港出发的货船,要先经过南海到达新加坡中转或补给,然后再前往爪哇、棉兰、坤甸、邦加、勿里洞等地。印尼独立以后,从新加坡而来的货船就要全部先穿过爪哇海,到达雅加达后报关分流卸货,然后分别发往棉兰、坤甸、邦加、勿里洞等地。自香港到新加坡再到雅加达这段海上线路,全程将近4500公里。
张忠生的女婿李奇利是印尼ADF物流公司负责人,他爷爷自20世纪40年代起就在印尼从事“唐山货”(中国的日杂土产)进口物流业务,茶叶进口也是该公司的业务范围之一。李奇利记得他爷爷提起过,当时往来于香港与雅加达之间的船只都是吨位较小的散货船,一艘装载茶叶的散货船从香港出发到达雅加达港口,往往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这条航线上的船舶才逐渐换成了集装箱货船。到了最近几年,远洋集装箱货轮的吨位越来越大,从广州出发的货船不再需要停靠新加坡中转,而直接到达雅加达,整个船期往往一周之内就能完成。
“加糖红茶”最盛行
位于雅加达市中心的“棉兰之光”餐厅,被当地华人称为“非常正宗的中餐馆”。然而,2017年9月5日,当我们慕名而去试图找寻中国传统饮食文化的印记时,却无奈地发现,餐馆的菜品已经非常本地化,裹浆煎炸、浓油重酱,就连蒸鱼也伴杂着大量咖喱,炒青菜则覆盖着厚厚一层辣椒。
日常三餐尚且如此,传统的饮茶文化自然更难传承。如今,无论是漫步在雅加达特区的街头,还是深入到西爪哇省茂物市山间的小镇,人们都不难发现,印尼华人饮用的大多是大量加糖加冰的英式红茶,中国茶的踪迹很难寻觅。虽然当地华人餐馆和酒楼里也供应乌龙茶,但这些“乌龙茶”基本都产自当地。印尼63茶叶公司负责人陆友亮于1991年从台湾来到印尼开垦茶园种植茶叶,如今已在茂物市建起了一个约3平方公里的茶园,以及现代化的茶叶加工厂,公司每年出产的茶叶中,很大一部分制成红茶、花茶或乌龙茶供应印尼本国,这种乌龙茶被称为“爪哇乌龙”。
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后,在世界经济复苏利好的刺激下,印尼的邦加、勿里洞锡矿再度进入大开发时期,矿上的华工再次高度集中。但是,不久,局势就悄然发生了变化,华人社会的经济、生活也随之受到影响,以致他们对于包括六堡茶在内的中国茶叶的消费习惯也发生了改变。
1958年,印尼政府开始实施严格的国籍法,并颁布了一系列法令,如限制华侨经营进出口贸易等各种传统行业。学者廖小健在《大马、印尼华人与当地民族的关系比较》一文中提到,1959年禁止外侨在农村经营零售业的第十号法令颁布实施时,印尼全国被强行逼迁和接管的华侨零售店达8万多家。
此后,印尼的时局变化波谲云诡,直至20世纪60年代中期,整个华人社会的文化传统从结构上被瓦解,当地华人的生活习惯也迅速本地化和西化,“茶船古道”面向印尼的延伸线路因此被阻隔,六堡茶从中国大陆输出印尼的篇章也划上了句号。“我的父亲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接手物流公司业务后,从中国输出到印尼的茶叶数量锐减,只剩下少部分茶叶从香港运往印尼的棉兰、泗水等地。”李奇利如是说。
而黄荣汉对于茶文化传承被切断有着更深的感触。2017年9月5日,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20世纪60年代以后,邦加岛上再也没有了中国的茶叶,但岛上的华人习惯了饮用“南邦茶”,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当地人甚至将粽子叶、棕榈叶切碎后,沤成“南邦茶”来饮用。直到后来,当地居民使用印尼本地出产的茶叶进行加工制作,才解决了“南邦茶”的供应问题。
“六堡”仍有销印尼
世事虽变幻不定,但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中,仍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线潜行在时局之下,把六堡茶与印尼联系起来。
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香港地区的六堡茶供应不足,很多香港的制茶商从印尼进口青毛茶回香港,用于制作六堡茶。这些青毛茶的数量如今已难以确证,但从多个受访者的忆述来判断,应该为数不少。曾在香港德信行工作的林圣光回忆说,当年“长洲福华”(香港的一个茶行)等茶行经常从印尼大量订购青毛茶,为了维护内地六堡茶出口企业的权益,德信行没少与这些茶行展开商战。
虽然在当地难以购买到六堡茶,但是印尼一些喜爱六堡茶的华人仍通过海外渠道购进六堡茶,新加坡的广珍茶庄、安发行茶业有限公司都曾多次接待过来自印尼的客户。“20世纪90年代,印尼那边时有客商过来我们店里买货,这些客商都是开中餐馆的。”安发行茶业有限公司的负责人黄国盛说。
2010年以后,随着印尼与中国在地区事务上的合作渐趋紧密,两国之间在经贸、文化等领域的交流也日益频繁,印尼的华人社会出现了中华文化回归的迹象。雅加达慈济中心在位于雅加达市区的总部开辟了茶室,专门推广传播中国茶道。慈济中心的叶玉萍说:“我们中心花了5年多时间进行茶道推广,目前当地很多华人家庭的孩子已喜欢上了中国茶。”
与此同时,印尼的茶商也加大了推广和销售中国茶的力度。印尼伟力天然茶业公司销售主任林莹辉研究中国茶文化已有十多年,他所在的企业每月经销的普洱茶有两三百公斤。他认为,随着印尼华人对黑茶的接受程度加大,六堡茶在当地应该有市场。与之相比,茶商陈福森迈出的步子则更大,去年他把一些梧州的六堡茶带回到雅加达,送给身边的朋友品饮,努力推广六堡茶。
“印尼的华人穷几十年的时间,汇集各方力量建起印尼华人文化公园尤其是客家博物馆,就是为了传承中华文化,让海外的华人牢记自己的根源。”与我们握手言别时,周树兴说,“你们来印尼挖掘和采访六堡茶文化,这有助于茶文化的传承与发扬,很有意义。”
茶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六堡茶与其他中国茶一起,必将在印尼华人社会的文化传承中发出更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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