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天龙山

“山高而小曰岑，水注于川曰溪”。这是“岑溪”地名的注释，也形象地概括了岑溪的山形地貌。而如果要从绵延岑溪境内数百里的一众云开大山余脉中，找出一座能代言岑溪的山，非天龙山莫属。

敬亭山，是李白在览尽名山大川之后唯一“相看两不厌”的山；终南山，是历代隐士的理想王国；而天龙山，这么一座既有千年神树红豆杉，又有连绵草甸和起伏山峦的山，于岑溪人，或者具体细化到个人，它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从2008年天龙山始开发至2017年，十年间，我曾数番前往天龙顶，见识过它春夏秋冬迥然不同的风光，也领略过它晨昏晴雨各具特色的风情韵味。青山不老，绿水仍东流，那看山看水观树赏花的心境，已随年岁几经暗换。

佛说，人生有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非山，看水非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我们于山水的观照投影中，看见生活的种种磨炼，看见个人的点滴成长。天龙山于我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此。

冰花与春花

“以木槿花瓣，在雪地上，砌你的名字”，这是诗人周梦蝶的诗。五月的槿花如何砌于腊月的雪地？洁白冰冷的凝固又如何挽留住朝开暮落的流逝？这是诗人艺术诗意的想象，指向时间和空间的辽阔遥远，指向人世的遗憾和无奈。

但在2014年2月中旬，晶莹剔透的冰花与妖娆艳丽的春花，这诗意与艺术的场景，却真实地出现在天龙山上。

那天，我们在凌晨四点半就从温暖的被窝爬起床，冒着浓雾与霜冻，往天龙山去赶赴一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市区往景区的路段浓雾弥漫，能见度极差。车辆几乎是在摸索着前进，让人担心正式进入景区之后的路程——去过天龙顶的人都知道，盘山公路弯急坡陡，白天行车尚需万分小心谨慎，夜晚雨雾天气根本就不宜出行。一车的人都沉默了，眼神与心思专注于前方道路。七上八下之际，车子已然进入吉太山路。前路却忽然豁然开朗，浓雾奇迹般地消失无踪。前方车窗上，启明星如夜航灯，又温暖又明亮地指引着方向。山路两边的草木，在车灯的照射下，闪着白茫茫的光，分明是厚厚的冰霜。大家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

几经周折，终于来到天龙山脚下。此时，天已破晓，有如拔地而起的天龙顶主峰，在淡黛的晓色中静穆肃立。刚才一直在我们的车前方引路的启明星，就悬在主峰的右前方，与对面山脊上的半轮残月遥遥相望，清辉互映。

静默中，耳旁传来声势浩大的喧响。错愕间四顾，才发现是凌厉的山风在猎猎撼动山林。一时间，仿似千军万马自山谷里向着我们奔涌疾驰而来。

天龙山观日出的最佳位置，就在主峰脚下的开阔草坪上。那里的山风更为猛烈凌厉。日出方向的山峦温柔起伏，山色愈来愈矜持，愈来愈透明。在我们屏息声气的等待中，一轮红日冉冉自远山探出脸来。柔和的光照，辉映在覆了薄薄冰花的枯黄草地，犹如洒下遍地金粉；映在树枝间的冰挂上，如碎银，似琥珀，熠熠生辉，让人醉目神驰。

流连拍照间，镜头下的莹洁冰花里，忽然染上了一抹绯色，像女子光洁姣美的脸上晕了胭脂。难以置信地移去镜头，凝神细看，对面山林间，可不正是一树树娇艳照眼的野樱花么？映着湛湛蓝天、莹莹冰雪，分外的妖娆，也分外的神秘——五月的木槿花瓣，未必可以于雪地上刻写名字，三月的春樱花瓣，却在二月冰雪覆盖的天龙山上，艳艳地、寂寂地绽放。

此时此刻，天龙山上空无一人，连山风也停止了呼号。我们的身影被初升的朝阳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空旷无边的草地上。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而大美面前，我们也集体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是静静地，凝望那一丛又妖娆又神秘的冰花与春花。

一棵千年神树的风骨

山上有三棵红豆杉，树龄一千年。

树龄超千年也不算什么，难得全身都是宝，由树叶、树皮、树枝中提炼出来的药品，比黄金价值高180倍！比黄金价高也都不算什么，贵在古老（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历史）珍稀而濒临灭绝。百度说，红豆杉自然条件下生长速度极缓慢，再生能力差，也就是说，如此珍稀的树种，它是不可复制的！

珍贵而稀有的东西，总是被郑而重之地供奉起来的。它们不，千年前寂寞的山风和流云曾照拂过它们彼时尚鲜嫩的枝梢，千年后，山风与流云依然以亘古不变的真挚与深情，在山涧间与它们相依相偎、窃窃私语。

红豆杉树在天龙山半腰的山涧中。左侧有山溪终日潺潺流淌，溪中多顽石，石上遍缀苔藓和菖蒲。树前有巨石如神祉忠实庇护。树身光滑如凝脂，仿佛不经世事的天真蒙昧（它们一千岁了啊）。其中一棵，中间部分被雷拦腰殛过，旁边重又长出新枝。树瘤虬结镂空处，两簇墨兰枝叶披离，洒然有风姿——死之寂灭深沉与生之欣然愉悦，在一棵千年的树上，原来是可以并存的。

此时是十二月，冬日午后的阳光仍烈。我们一行数人，立在树下，以瞻仰的姿态久久地凝望它。这古老而不可复制的神树，阅尽千年的风霜后，在我们仰视的目光里岿然不动——那巍峨的姿态里，有着树的风骨，有着岁月的深情。

石钟坪上放牧心情

在相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又一次来到天龙山。

这样频繁的相见，除了喜欢天龙山无边无际的草甸和连绵起伏、气势雄伟的群峰叠峦，更多的是，可以在空旷辽阔的石钟坪上放牧心情。

到达天龙顶，正是天色向晚时候。三三两两的游人基本上都下山了，就连工作人员也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了。于是辽阔的山野间，除了朋友间偶尔的呼唤应答和回音壁传来的空旷回声，几乎是寂静无声的。渐渐地朋友也走远了。于是偌大的石钟坪几乎就是完完整整地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漫步石钟坪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被山风裹挟着的雨点，急湍而又任性，仿佛在顽皮地驱逐着我们急于亲切草坪的脚步。正懊恼地掉头返回间，雨却又住了。太阳只露出小半边脸，天色介乎于半明半晦之间，清凉的山风徐来，也就慢慢地抚平了焦急懊恼的心情。

站在石钟坪的高处向下俯瞰，脚下绿草绵延无尽，几只黄牛，散落在草坪上悠闲地摇着尾巴啃草。天边山峦温柔起伏，四周群峰静穆肃立，山风浩荡而又温和，鼓扬起衣袂飘飘。那一刻里，只觉天地坦荡辽阔，渺小的自我竟无藏身之地。

择一处平坦空旷的草地，撷一小束素净的狗娃花，布一个天地茶席。面向回音壁，邀清风闲云，唤鸟鸣虫唱，来与我一起放牧心情，不知暮色将至，不知今夕何夕——世间最快意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也许，我们都需要有这样的一座山。它就在你脚步可丈量得到的地方，与你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它启迪你，抚慰你；它包容你，化解你。它是你人生的自我观照，你不断地修正自己，期望于其中照见与山略相似的情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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